第四十一章 混蛋(二)

今日商州到處搭建戲台,好戲都在今天上演,並且一連演出半個月,天天不同劇目,據說就連這些演出的劇目,都是龍七親自安排,全都要喜慶圓滿的。

聽說今日龍府筵開三千多桌,酒菜全準備好,來自不同地方的賓客也全到位,就等著一對新人歸來,聽說就是沒有受邀請的老百姓,今日也殺雞宰鵝,喝酒碰杯,祝賀城主新婚,聽說……

我握住龍七的手,微微用了點力,他的手僵了僵,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,許是握的時間長了,兩個人的手都有了暖意。

這手只要不鬆開,始終握著,多冰涼都會捂暖,就像我與他那般。

商州的碼頭,我曾來過,記得商賈遍布,貨物成推,多得讓人的眼睛看不過來,今日的商州碼頭看不到推堆積如山的貨物,留出一條寬敞的大路,等這迎親的馬車從這裡經過。

道路兩旁卻人頭涌涌,歡呼震天,比任何時候都要熱鬧,我聽到不少由衷的讚美聲,說我和龍七很般配,是天造地設的一對,有人說龍城主挑的女人就是不同凡響,兩人站在一看,能讓人看呆了。

我臉上一直保持著淡雅得體的淺笑,但腦子有點亂,對自己的將來,我覺得茫然,似乎抓不到一個方向,不安的情緒一直在蔓延,心忐忑著,除了碼頭兩岸,四處街道兩旁也圍一個水泄不通,這場面真是轟動,只是無論人有多擁擠,百姓都很自覺地留出一條大道,讓迎親的馬車暢通無阻,這樣預示著我們成親以後也會無任何困難阻礙,一路暢通,一輩子幸福。

「我會對你好好的。」我低聲對龍七說,但卻說得依然鄭重,他握著我的手顫了顫。

「嗯,我們會好好的。」他輕輕應了一聲,聲音雖然小,但卻讓我一下子安下心來,以後我就全心全意做他龍七的妻子,以後這裡就是我的家了,我微微將頭抬起,陽光灑下來,心情一點點變好。

到了龍府是下午,府邸前面的桌子已經擺好,三千多桌,一眼看不到邊,賓客都在一旁等候,遠遠看到我們回來,歡呼頓起,這種熱鬧的情緒很能感染人,讓人也快樂起來,我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。

喜娘早在一旁等候,等我靠近的時候,門外喜炮齊發,震耳欲聾,這跟我們涼州習俗不一樣,龍七輕輕幫我掩了一下耳朵,這動作雖然細小,但卻很暖心。

「沒嚇著吧。」他問我,聲音柔柔的,很溫暖。

「沒有。」我朝他笑,但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一點,他牽著我的手往大堂走去,進了裡面人少了,就安靜多了,顯得嚴肅莊嚴,我雖然很好奇,想到處打量一番,但想著今日的一舉一動皆入眾人的眼裡,於是變中規中矩,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。

高堂之上坐著兩個人,男的高大威武,雖然已經不再年輕,但長相依然俊郎,那堅毅的輪廓,顯得英氣逼人。

女子長得嫵媚動人,一顰一笑自有說不出的風情,只是今日的衣服很端莊,讓她顯出幾分貴氣,那雙藍眸如碧海藍天,充滿慈愛,微微勾起的唇帶著激動與歡喜,年輕的時候,應該很是俏皮活潑,他們應該是龍七的爹娘。

關於龍七的爹娘,甚少有人提過,只聽說母是古夏人,爹是西凌人,此外就無任何關於兩人的傳聞,他們的姓名我也是婚前問龍七才知道,他的娘叫風來儀,爹叫龍天宇,兩人喜歡雲遊天下,有時一年回一次,有時三兩年才回來,他們住在舊龍府,這座氣勢磅礴的新龍府的主人是龍七。

我曾說他的爹娘顧著自己玩樂,沒好好照顧他,不是好爹娘,他笑著說,這樣挺好,整天圍著他轉,是疼他,但讓他自己一個人,也未必不是愛他。

「娘說照顧得我太好,我就會樂不思蜀,不想成親,照顧得差點,受不了就會趕緊找一個女人回來,但縱是這樣,我也熬到二十六歲才娶親,把娘氣得夠嗆。」龍七那天笑著對我說,聽到這話,我笑了。

我問他小時候是不是很孤獨,他說不是,他過得很快活,自由自在,無拘無束,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

「自由自在,無拘無束的生活那麼好,為什麼還娶我回來管著你。」我記得我曾這般問他,他說愛上了,就想娶回來,不娶回來,心忐忑著,夜夜想著,吃不香,睡不安穩,很心焦,說得不好聽,我犯賤,想找人管我了。

「娘是照顧我爹的,我的娘子才是照顧我的,雲兒,你會照顧我的是不是?」記得那天,他媚眼如斯,勾魂一般朝我看來,聲音柔柔軟軟,連哄帶誘,活脫脫一個千年妖精,專門出來勾人的,定力差一點的,被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,還不知道怎麼回事。

「怪不得咱們的兒子一下子動心,原來討了這麼一個可人兒。」龍七的娘笑著說,聲音如泉水叮咚,很是好聽,她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,我猛清醒過來。

「想什麼呢?神不守舍,不願意還是不甘心?」龍七問我,聲音很沉,讓人的心說不出的壓抑,我猛地搖頭。

就在這時,有人說吉時到,要準備拜堂,龍七牽著我的手往前走去,就在這時腳步聲急急響起。

「城主,門外有人送來賀禮,說是你的至交,要城主務必在拜堂前打開,他還說城主看了一定驚喜萬分。」說話之人帶來兩幅畫卷,畫卷的紙似乎已經有幾年了,有點泛黃,不知道為什麼,我的心很不安,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會發生。

「少爺,吉時到了,先拜堂再看吧。」身旁一個老伯催促道,估計是龍府的管家。

「嗯」龍七應了一聲,但猶豫了片刻,他還是將畫卷打開了,在他打開的瞬間,我看到龍七的手抖了,臉變得鐵青,渾身上下散發著陰冷的氣息。

這一生陰冷的氣息讓喜慶的大堂,變得如陰曹地府一般陰冷,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,大家面面相覷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許是他的臉太陰沉,大堂無人敢說一句話,就連準備叫我們拜堂的大叔張了張嘴,不敢吭聲。

龍七將其中一張畫卷好,又打開另一張,但這次他的手抖得比剛才更厲害,讓人感覺如寒風中的枯草,當完全展開的時候,他的臉變得煞白而無血色,看著那熟悉的畫紙,我心猛地往下沉。

「小姐——」在另一側扶著我的小伊有點擔心地看著我,估計我掌心的冰冷的手嚇到她了,我身體有點發軟,我深呼吸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。

「雲兒,你的字寫得真好,想不到成親當日,還能再次觀賞你的親筆字,真是為夫之幸。」龍七將畫遞給我,煞白的臉不但恢複如常,還浮上一抹異樣的紅,顯得俊美異常,艷美無比。

我顫抖地將畫卷接過,但看到畫卷和畫卷的字那一瞬間,我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,整個人似乎沒了支撐,腳底虛軟著,一個踉蹌差點倒了下去。

那畫是我當年玩心大喜畫的,陡峭的山是天都山,在山之峰巔,畫著兩個纏綿的人兒,是我將他壓倒在身下,峭壁旁邊,還有我親筆題的字,身下人,承雨露,扶起嬌無力。

身下人,承雨露,扶起嬌無力,那字如無數細針,全刺到我的眼,那瞬間,我如墜冰窟,畫卷旁邊還有一張紙,寫著偉岸君子,淑女好逑,這詩歌果然印證秦厲的話,我與他曾在床上銷魂蝕骨過,是我千方百計勾引他來著。

「我欲與君相知,長命無絕衰。山無陵,天地合,乃敢與君絕。」我拿著這紙發抖了。

「山無陵,天地合,乃敢與君絕?」龍七低笑,帶著悲憤與蒼涼,他的聲音極小,笑得只有我能隱約聽到,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團,痛得很。

「我——我——」我張開嘴巴,說不出一句話,我的字遒勁有力,過目難忘,龍七是見過的,今日他看到這字與看到我和秦厲巫山雲雨有什麼區別?原來多年前我挖了一個大坑,今日親自將自己埋葬了。

「這幅更精彩,這畫畫得真好,算得上出神入化,形神俱備。」龍七對我說,聲音出奇的平靜,平靜得如暴風雨來臨的前夕,平靜得讓我感覺暗流即將噴涌而出。

我茫然得接過,但打開的那一瞬間,我整個人一個踉蹌,腿一彎,就要摔倒在地,身旁的小伊早發現我的異樣,用手摟住我的腰,硬將我撐了起來。

這畫還是熟悉天都峰,峰頂還是我倆,只不過換成他將我壓在身下,畫中他低頭似乎吻著我胸前的高挺,山峰之上還有扔在一旁的凌亂衣裳,我那凝脂般的玉臂緊緊摟住他的腰,他的身下還隱約看到我修長的長腿,如藕一般嫩白的手臂,旖旎春色滿山峰。

畫下面有他的題的字,寫著春宵一刻值千金,無邊風光在玉峰,字龍飛鳳舞,霸氣而豪放。

我笑了,低低笑了,笑得無比凄涼酸楚,秦厲,你這個混蛋,你這混蛋。

我努力掩飾自己的酸楚疼痛,因為我知道大堂上下,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我,還有我手裡的畫卷。

「我曾愛過他,還等了他七年,但這畫只是鬧著玩,我與他並沒有如畫那般,如果你信我,洞房花燭夜會證明我清白,如果你不信我,趁還沒有拜堂,休了我,這事怎麼說,是我對不起你,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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