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厚照特別喜歡小白, 要不是有乳母保母慈母三人聯手攔著,他能和小白同吃同睡。
最後在東暖閣小院檐下搭了一個狗屋,三角頂, 梅花窗, 整一個縮小版的小木屋。朱厚照煞有其事的寫了一副對聯, 掛在狗屋的兩側。
宮人內侍們私底下都說, 小白這隻狗是有福氣的,一下子成了小太子心尖尖上的狗狗, 真是享福。
每日上學前,放學後, 只要不下雨,朱厚照必定領著小白繞著宮後苑走一圈,朱秀榮是肯定跟著哥哥一起遛狗的, 兄妹兩個還為誰牽狗繩吵過嘴。朱厚煒生性好靜, 但他病癒之後曾答應娘親要勤加鍛煉,既然許諾, 自然不能食言, 所以他也跟在哥哥姐姐的後頭, 慢騰騰地散步。
朱厚照原本以為弟弟不喜歡小白, 因為每回小白朝朱厚煒搖尾巴、翻肚皮,他都不為所動,很冷淡的看著。
可有一天,朱厚照偶然間撞見,朱厚煒竟然一臉冷漠的喂小白吃東西!
「你……你喂它吃什麼呀?」
朱厚煒一副「我的哥哥總是大驚小怪」的神情看他, 簡短的答道:「餅乾。」
朱厚照湊過去,蹲下來,猛盯著那餅乾瞧。這餅乾的花紋一看就知道是學堂發的課間餐樣式。他當時見朱厚煒一臉嫌棄的把餅乾放到一旁, 動也沒動一下,以為他又犯了挑食的老毛病,沒想到他竟然是用來喂小白。
小白銜著餅乾磨牙,也許是朱厚照老盯著它瞧,讓它很有壓力。小白整隻狗愣了一下,叼著餅乾歪著頭看了朱厚照一會兒。
一人一狗,對視良久。小白默默地把嘴裡的餅乾放下,用前爪把餅乾推到朱厚照面前。
朱厚照瞪大了雙眼,說不出話來。
一旁圍觀了全程的朱厚煒臉上的神情難道有了波動,他嘴角漸漸揚起,「哈哈哈哈」的捧腹大笑。
外間的張羨齡聽見動靜,心裡疑惑,這是壽兒在笑么?怎麼笑出豬叫聲來了?她忙撩起帘子,一看,笑的人竟然是小兒子朱厚煒。
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。
「笑什麼呢?」她走過去,好奇的問。
朱厚煒笑得說話聲都斷斷續續:「哥哥……跟小白……搶餅乾……」
最後一個「吃」字說了一半,他就被朱厚照一把捂住嘴。
不過為時已晚,張羨齡已經大致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,也大笑起來。
朱厚照恨不得挖個坑給自己埋了。
用晚膳的時候,張羨齡特意叮囑壽兒:「你多吃點,別餓著。」
聽了這話,朱厚照掩面無語,朱厚煒則樂得笑起來,哥倆兒的神情恰好掉了個個兒。
朱祐樘不明所以,但看著笑笑同孩子們高興,他的心情也如雨後晴空一般透亮。
他關切地同孩子們說了兩句話。做父親的,又是皇帝,說話不好太跳脫,於是談論的
無非是些近來功課如何,可有什麼學不明白之處之類的尋常話題。
朱厚照對答如流,論起功課,他是不虛的,畢竟生來就是好記性,臨時抱佛腳也能有個不錯的成績。
「你向來聰明,可學習,還是得有些笨勁頭。」
用完膳,朱祐樘將朱厚照單獨留下來,宣布一個不好也不壞的消息。
「從明天起,你午後的兩節課,就不同伴讀一起上,另有安排。」
「什麼安排?」
「學習奏疏。」
朱祐樘道:「你是皇太子,以後是要看奏疏批奏疏的。這是一門很深學問,你得好好學。」
大明的奏疏,官方名稱與後世常說的有所不同,不叫奏摺,而是奏本、題本。格式多是固定的,用怎樣的紙,一行多少個字,起筆如何開頭,結尾如何收尾,都不能隨意更改。
朱厚照開始學習處理朝政之事,首要任務就是熟悉這些不同制式的奏疏。
內侍用小茶盤捧了一疊奏本題本過來,約有九、十冊,都是朱祐樘挑選出來的成化與弘治年間極為重要的奏疏。
試講官多對一指導,教朱厚照看奏疏。
朱厚照也是上了課才知道,原來這奏疏裡頭大有文章。格式是最淺層次的,一周的功夫還沒到,他已經瞭然於心。上課的多半時間,是在領悟奏疏的未盡之意。是誰寫的,為何而寫,用了什麼典故,有何言外之意……一項項,一樁樁,都令朱厚照大開眼界。
除了翰林院的侍講官們,每周朱祐樘會親自為朱厚照授課兩次,講一些為君之道,制衡之道。
這可比背四書五經難多了。
有一回,碰到一封成化年間特殊的奏疏,內容是邊軍缺晌,請朝廷速速解決,好使邊軍無後顧之憂。
這是好事,可多出的這比銀子從哪裡來?從戶部來?想都不用想就會被戶部尚書哭窮。從工部來?也是件難事。朱厚照代入其中,想了整整兩日,都沒想出來答案。
張羨齡聽乳母說壽兒房裡的燈這幾日一向都熄滅得很晚,有些奇怪,問清緣由後,她安慰壽兒道:「你是諸葛亮么?光看奏疏一眼,就能想出好幾條妙計來?這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,總得留些時間,好好想清楚。現在你跟這較勁,越想越想不出,聽娘的,周末好好玩一玩,等到回來上學,說不定就有些靈感了。」
周末,她領著壽兒幾個去西苑捕蝦。這蝦其實是宮外進貢的,只是放到池裡,讓貴人們捕捉著玩。
捉來的蝦,張羨齡命膳房做了三蝦面,蝦籽、蝦腦、蝦仁,分別料理。蝦仁最簡單,剝殼之後去蝦線,過冰水備用。蝦籽需人工擠出,二十幾隻蝦才能配出一碗三蝦面所需的蝦籽來,蝦腦同理。三者於熱鍋中煸炒,火候一到,立即起鍋,匯聚在一碗面中,又鮮又香又嫩,淋上些芝麻油,一拌,那滋味真是絕了。
吃完一大碗三蝦面,朱厚照心情很美妙。
他向張羨齡說:「其實也可以效仿漢制,讓邊軍屯田,這樣也可自己籌備些軍糧。」
張羨齡撫掌道:「不錯,這是一個思考的方向,自古以來耕戰不分家。平常耕種訓練,戰時打仗,這也老例了。不過這只是一個方面,更重要的是開源,即朝廷想法子,在不加田賦的前提下,儘可能使國庫富裕。」
到底是朱祐樘給壽兒出的題,她不方便說得太明白,只是略提點一二,便不說了。
舉一反三,朱厚照最後交上的作業,換得了朱祐樘的一聲誇讚。
玩了痛痛快快的一個暑假,開學之後,朱厚照的任務又多了些。
朱祐樘見朱厚照已經領悟奏疏里的彎彎繞繞,便命人挑選了最新的奏疏給他看,有時候也會問問他的看法,考一考他。
這些奏疏幾乎都是實時的,沒有標準解法,因此看來起特別麻煩。
看奏疏的同時,朱厚照的書房裡還多了兩扇大屏風。一扇屏風上密密麻麻寫著六部九卿的姓名,另一扇屏風則寫著各省市五品以上官兒的姓名,好使朱厚照熟悉背記,看奏疏的時候也不至於因不識得人名而兩眼一抹黑。
除此之外,內侍還從宮外採買來市面上的每一期小報,不僅僅是策論性的小報,還有講民生的,講吃喝玩樂的,很雜。朱厚照學得累了,就把小報挑出來,專看娛樂版放鬆放鬆。
沉心看了幾個月的奏疏,朱厚照發現了一件神奇的事,這幾個月的奏疏,大多圍繞著一件事在吵吵——海禁。
一部分人支持開海禁,另一部分人則反對,雙方都有道理,於是紛紛發表意見,引經據典,開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罵戰。
在學到許多罵人不帶髒字的方法之後,朱厚照隱隱猜測到了爹爹的想法——他應該是支持開海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