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五章 病來如山倒

夏天過完,唐伯虎離京。

至於他是選擇赴任浙江為小吏,還是按照本來的軌跡回到故鄉賣畫為生,張羨齡無暇顧及。

朱厚煒病了,病得很厲害。

一般小孩子不舒服,都會很安靜,乖乖的坐著,不鬧騰,飯也吃得少。可是朱厚煒的性子就有些沉默寡言,平時又挑食,所以他最初格外安靜的那兩天,誰也沒察覺到。

直到一天夜裡,朱厚煒忽然渾身發燙,小火爐一樣,坤寧宮上上下下才驚動了。

「怎麼忽然發起燒來了?」聽到值夜宮人通傳,張羨齡連繡鞋都顧不得穿,光著腳踩在地毯上,朱祐樘緊隨其後,兩人急匆匆趕至朱厚煒殿中,負責照看小皇子的乳母保母慈母等人跪了一地,都有些害怕,擔心萬歲爺與中宮娘娘問責。

張羨齡滿心念著朱厚煒的安危,哪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?她挨著床榻坐下,把朱厚煒摟在懷裡,先用手背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,又試了試自己的,兩相對比,她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。

高燒成這樣,那還了得!

朱厚煒嗅見熟悉的香味,緩緩睜開眼,看見娘親,氣息淺淺的喊她:「娘,我難受。」

張羨齡心急如焚,喊道:「快點傳太醫女醫來。」

雖說此時宮門已經落鑰,但事關小皇子安危,誰也不敢多說一句,拿鑰匙的拿鑰匙,打燈籠的打燈籠,恨不能生出雙翼。

宮人們忙做一團,鄰間的朱厚照與朱秀榮也醒了,都鬧著要過來看。

張羨齡不準,都是小孩子,抵抗力本來就差,萬一過了病氣,一個兩個三個的都病了該如何是好?

她原本在用冰帕給朱厚煒擦身,聽了消息,立刻將手中冰帕塞給朱祐樘,要他好好看顧無難。自己則連忙出去,安撫這兩個孩子。

等把這兩個小東西哄回去,女醫與太醫也都來了。因是給小皇子看病,來得都是小兒科的聖手,人不少,依次打開藥箱,診脈看症。

「是什麼病?」張羨齡著急問。

「應該是風寒引起的高熱。」太醫院院判劉文泰答道。

緊接著就是治療開方,扎銀針與艾灸都用上了。

幾歲的孩子,小小的肩背上多了兩排艾灸留下的小紅團,張羨齡看著都想落淚。

朱厚煒見娘親哭了,安慰她道:「不疼,娘,不疼的。」

其實哪有不疼的呢?扎銀針的時候,每下一針,朱厚煒渾身都會顫抖一下。

治了好些天,朱厚煒的情況終於有些許好轉,但還是神情萎靡,整日躺在床上休息。

他養病的這段時間,朱厚照與朱秀榮都託付給王太后與邵貴太妃照料。每日除了料理宮務,張羨齡就在朱厚煒床前守著。

有一天朱祐樘回來,瞧見笑笑坐在無難床前,一動不動,也沒起身同他說話。

朱祐樘湊過去一看,笑笑竟然坐著睡著了。

夕陽斜斜的落在笑笑身上,她的下巴又尖了一些,朱祐樘見了,心像給針扎了一下。

這世間,若真能無病無災,該有多好,朱祐樘心想。

他在笑笑身旁輕輕坐下,不發出一點聲響,安安靜靜地陪著。

殿里伺候的宮人見萬歲爺的動作,也明白過來,舉手投足很輕很輕。

過了一會兒,朱祐樘忽然覺得喉嚨癢,想咳嗽。這也是老毛病了,每年秋冬之際,都會有些咳嗽。

可他瞧著笑笑的睡顏,一點都不願打擾她,於是極力忍住,直到走出內室,到另一間房,他才敢咳嗽起來。

咳了好一陣,方才停歇。李廣連忙奉上一盞溫茶,好叫萬歲爺順順氣。

「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?」李廣小心翼翼的問。

「不用。」朱祐樘放下茶盞,「左右是老毛病,何須小題大做,這檔口在叫太醫來,笑笑又該操心了。」

李廣點點頭:「那臣還是按照舊例,吩咐膳房這幾日煮些燕窩。」

「行。」

朱祐樘忽然想起一事:「對了,做道場的事安排的怎麼樣?」

「已經安排好了,四日之後,張天師便會為小皇子作法祈福。」李廣有些猶豫,「按理,是要齋戒三天的。」

可萬歲爺這兩天恰好有些咳嗽,該好好進補才是。

「無妨。」朱祐樘道,「按照齋戒的規矩來,不然顯不出心誠。」

做完法事,過了年,開春的時候,朱厚煒漸漸大安。

女醫診脈後,說不必再吃藥。太醫診脈後,也說不必再吃藥。張羨齡聽了兩輪相同的醫囑,這才徹底放下心來。

她把朱厚煒摟進懷中,嗔怪道:「以後你也得像你哥哥一樣,每天給我喝一杯牛乳,然後傍晚繞著宮後苑跑一圈。」

「啊,可是……」

「沒有可是。」張羨齡斬釘截鐵道,「牛奶和葯比起來,那個更難喝一些?」

朱厚煒歪著腦袋,想了一想,不說話,這就是默認了。

他身體既然完全好了,哥哥姐姐也都趕來看他,都帶著玩具。

朱厚照拿來了一把未開刃的小劍,朱秀榮則把一匹小木馬給拖了過來。

三個人排排坐,朱厚照捏著朱厚煒的小臉,左看右看,很鄭重地檢查了一遍:「好了,看著沒什麼事了。」

「我還擔心他趕不上和我一起上學呢。」朱秀榮道。

她即將開始讀書,母后最近一段時間在忙著替她挑選公主伴讀,說是有許多同齡小女孩會進宮陪她一起讀書。可朱秀榮最擔心的,還是弟弟能不能一起上學。

朱厚照很老成的嘆氣道:「上學有什麼好的,都沒時間玩了。」

「騙人鼻子會長長的。」朱秀榮颳了刮自己小鼻子,笑道,「哥哥你放假的時候也沒少玩啊。」

張羨齡與朱祐樘剛好從簾外進來。聽到這一句,張羨齡笑了:「壽兒你還有臉說啊,邵老娘娘可是跟我說,前一個月聽說無難好了些,你可是放開了去玩的。」

朱厚照起身,很乖覺的說:「哪有,就是課外實踐而已。」

朱祐樘看了他一眼:「看來,我很有必要去和東宮的先生們討論一下你的學習情況。」

「別啊。」朱厚照去扯爹爹的衣裳,可憐兮兮的,「無難病癒呢,可是天大的喜事,該講些高興的事,對不對?」

瞧他這小樣,朱祐樘勾了勾唇。他之前已經私下裡喚先生們來過了,壽兒念書念得還真不錯,只是先生們都說他有些愛玩。

不過趁著現在他年歲還算小,不用操心國事,閑暇之時愛玩就玩一會罷,左右有自己撐著呢。

朱祐樘與張羨齡對視一眼,張羨齡會意,清了清嗓子,笑盈盈地問朱厚煒:「前些天你過生辰,因病還沒好全,所以沒給你大辦。如今你既然好了,那生辰禮自然是要補上。你可有什麼想吃的,想玩的?」

「他想吃酥皮紅燒肉、掛爐烤鴨、三蝦米……」朱厚照張口就報了一段菜名。

「打住。」張羨齡比了個手勢,「到底是他想吃,還是你想吃啊?閉嘴罷你。」

她摸了摸朱厚煒的頭,因為他病了小半年,禮儀房沒能尋到機會給他剃頭,所以他的頭髮倒是濃密的長了起來。

「無難,你說。」

朱厚煒想了想,不急著開口,先掃了一眼殿中侍奉的宮人內侍。

這是不想讓外人聽見的意思。

張羨齡有些驚奇,順著他的意思,讓宮人內侍都推到外間去。

等殿中只剩下他們一家人,朱厚煒才開口:「我想出宮玩。」

「好耶!」朱厚照撫掌贊道,「我想去。」

朱秀榮也笑起來,撲在朱祐樘懷裡撒嬌:「爹爹,我也到宮外玩。」

一家五口,三個人想去,朱祐樘與張羨齡還能說什麼呢。

那就出宮玩一玩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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