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二章 冰嬉

清寧宮要修繕, 自然是住不了人。

王太后主動將仁壽宮主殿讓了出來,以供周太皇太后居住,自己則退居後殿。

沈尚宮過來請教張羨齡的意思:「清寧宮殿里還搶出了一些家私, 人多手雜, 現全封在庫房裡, 想著裡邊應該有周老娘娘用慣的東西, 是否要清點一番,重新造冊?」

當時周太皇太后離開的匆忙, 肯定沒有收拾東西的時間,清點是肯定要清點的, 只是想到老人家日益增長的脾氣,張羨齡也不願意去碰這個霉頭。

她想了想,命梅香先去尋王太后, 再使王太后打探周太皇太后的意思。

繞了幾個圈, 最後周太皇太后派遣了一個姓賈的老宮人,要她跟著去清點東西。

張羨齡便領著賈老太和其他人往清寧宮去, 她倒不插手, 只在檐下放了一張椅子坐, 隨他們去清理。

也辛虧當時救火的速度快, 救下來了不少東西,一樣一樣清點,也到了黃昏時分。

朱厚照下了學,路過清寧宮,瞧見娘親在, 便顛顛地跑過來,說也要幫忙。

「別幫倒忙就成。」張羨齡笑著囑咐了他兩句,隨他去玩。

有宮人點到一卷燒了一角的經書, 拿來問:「娘娘,這經書燒成這模樣,還要麼?」

張羨齡翻開經書一角,入目皆是彎彎扭扭的文字,實在看不懂。

「這是佛經么?」她有些遲疑。

「我看看。」朱厚照湊過來,辨認了一會兒,肯定道:「是佛經,梵文寫的。」

他指點著一句,向張羨齡解釋:「這是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,這一句用漢話是『諸法空相,不生不滅,不垢不凈,不增不減』。」

「你認得梵文?」張羨齡很驚訝。

朱厚照倒不當一回事,道:「太祖母這裡有梵文佛經,也有漢文佛經,對照著看,自然就認得了,又不難。」

張羨齡一時無語,這小朋友,輕飄飄的說這一句話簡直欠揍。

她輕輕摸了摸壽兒聰明的小腦袋瓜子:「那你會說梵文嗎?」

朱厚照卡殼:「額,學學就會了罷。」

得,還是個啞巴梵語。

張羨齡溫柔地道:「那這樣,我給你額外加一節語言課,想來你一定會學得很快。」

朱厚照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哭喪著臉,用手去搖張羨齡的胳膊:「娘。」

「不然還是課餘去種地?」

朱厚照立刻放開她的胳膊,正色道:「語言課挺好的。」

他這小模樣把張羨齡逗笑了。

「行了,就是要上課也是下個學期的事,沒幾天就是寒假了,你好好玩玩。」

寒假的時間不長也不短,從臘月十五開始放,一直到正月十五結束,整整一個月。

天冷,把西苑的太液池都凍結實了。朱祐樘與張羨齡特意空出來半日的功夫,領著小朋友們去西苑玩冰。

太液池之中,北海凍得極其結實,得用鑿的才能鑿開厚厚的堅冰。

在冰面上的玩法很多,溜冰是最典型的一種。朱秀榮與朱厚煒年紀尚幼,不適合溜冰,張羨齡便只給朱厚照準備了溜冰鞋。

與後世通用的溜冰鞋,這時候的溜冰鞋稱作冰刀,鐵作底木為墊,冰刀前側高高翹起形如彎月,後頭卻是平的,甚至有一小節未曾鑲鐵,這是為了方便剎停的緣故。

雖然說壽兒這小子皮實,應該摔不壞,可保險起見,張羨齡還是命宮人準備牛皮護腕,戴在壽兒四肢的關節處。

穿上特製的木製鑲鐵溜冰鞋,朱厚照立刻在冰面上滑動起來,沒能飛起來,吧唧摔了一跤。

守在岸邊的一眾乳母保母見了,都恨不得衝上去把太子扶起來。張羨齡卻不讓,她踩著溜冰鞋,翩然滑至壽兒身邊,問:「怎麼樣,能自己起來么?」

「能。」

朱厚照掙扎著站起來,齜牙咧嘴的:「剛才那是沒滑好!」

「唔,那你加油。」張羨齡笑了一笑。冰面上還有許多擅長冰嬉的內侍,她特地點了兩個人出來,讓他們教壽兒溜冰。

岸邊的朱秀榮瞧見哥哥屢戰屢敗、屢戰屢敗,有些著急,抬頭看向爹爹:「我也想玩。」

「好。」朱祐樘握著她的小手,「我們去玩冰車。」

他左手牽著朱秀榮,右手牽著朱厚煒,領著他們坐上黃幄冰車。

張羨齡也溜過來,給朱秀榮與朱厚煒分別繫上安全帶。

傳統的冰車很像一張大方榻,只是榻底下的幾根木腿分作兩列,裹以鐵,方便在冰上滑行。冰車前後各有繩索,玩的時候,由穿冰刀的內侍牽著繩索拖行,坐在上頭,好似坐在冰上飛,非常有意思。

因是帶著小朋友玩,張羨齡特地叫造辦處改了改黃幄冰車,添上了木坐椅與安全帶。

父女幾個坐定,張羨齡忽然笑起來,這要是來一排哈士奇,可以湊出一個狗拉雪橇。

腦海中浮現出這場景,張羨齡的笑聲越發響了。

朱祐樘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有些奇怪,以為是自己安全帶沒系好,特地確認了一下,沒事啊。

「怎麼了,這樣高興?」

「沒事。」

「怎麼可能沒事。」

張羨齡極力忍著笑,說:「我從前,聽說有人用狗或者用鹿拉雪……不是,拉冰車的,想到那畫面,覺得有趣。」

還有這事?朱祐樘挑了挑眉,問:「你是想試試?」

「不不不……」張羨齡斷然拒絕,說著又笑了起來,「好了,你們玩吧。我跟在你們冰車邊上。」

銀裝素裹,大雪茫茫,冰車疾行於冰封了的湖面之上,恍若飛鸞一般。張羨齡踩著溜冰鞋隨行其側,風將她的額發吹起,依稀可聞一雙小兒女的驚嘆和笑聲。

摔了不知多少次,終於能滑得穩妥的朱厚照見此情景,忙跟在張羨齡身後,喊著:「慢一點慢一點,等等我。」

一家人玩至日落時分,放興盡而歸。

既然是出來玩,張羨齡便把這頓晚膳當作了野炊,叫宮人內侍拿了鐵架炭盆,索性在檐下搞燒烤。

食材都已備好,除了一筐韭菜——這是張羨齡特意留給小朋友們串的。

她和朱祐樘負責烤串,朱厚照領著弟弟妹妹串韭菜,也算是一家人齊上陣。

烤焦了兩串羊肉之後,張羨齡終於掌握了正確的燒烤法則,烤出了一大盤紅木串羊肉來。

除了烤羊肉串,她還特地叫膳房準備了年糕。烤年糕是她的心頭好,原本軟軟糯糯的年糕經過碳火的烘烤,表層漸漸變硬,綻開一兩個小口子,很酥脆,可內里卻是始終如一的柔軟,嚼起來特別有勁。

朱厚照嘗了一口烤年糕,眼睛瞬間就亮了:「我也想吃。」

「想吃自己烤去。」張羨齡道。

「可你有兩塊呢。」朱厚照討好道,「舍我一塊烤年糕罷。」

「去去去。」張羨齡趕雞一樣趕他,「這是給你爹的。」

朱厚照討要年糕未果,哼了一聲:「娘偏心。」

張羨齡把那塊烤年糕塞到朱祐樘手中:「我的夫君,我自然偏心。」

「笑笑。」朱祐樘輕聲喚她,有些不好意思。

張羨齡才不在乎,轉身叮囑他,「快吃,烤年糕要趁熱吃才好。」

痛痛快快玩了一回,緊接著就是過年了。

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,很快,又到了朱厚照上學的日子。

上午多了一堂課,放學的時間還是沒變。

雖然有些繞路,但朱厚照仍堅持每日放學時去仁壽宮給周太皇太后請安。

他待的時間不長,大約一炷香的功夫。大多時候,周太皇太后都待在小佛堂里,偏橙的夕陽照進來,金身佛像閃閃發光,滿頭銀絲的老人雙手合十,跪在佛像前,空氣里飄蕩著檀香的氣息。

禮佛完畢,朱厚照都會上前和老宮人一起攙扶著周太皇太后起身。

周太皇太后會問幾句話,例如「今日學了什麼?」之類的。

然後叫宮人給他點心吃。

周太皇太后的記性時好時不好,有時候也會發脾氣,不過朱厚照在的時候,她一般很平靜。

有一回,朱厚照下了學,來給周太皇太后請安。

周太皇太后很高興,把他憐愛的抱在懷裡:「我們冬哥兒回來了。」

冬哥兒是誰?

朱厚照有些莫名其妙,想問,但瞧見太奶奶的一臉高興,他又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,不想掃她的興。

回到坤寧宮,他私下裡問娘親,娘親只是搖頭。

爹爹倒像是知道,沉默片刻,同他講:

「冬哥兒是憲廟老爺,也就是你爺爺的小名,他生在冬天,所以小名叫『冬哥兒』。」

所以說,太奶奶是想她的兒子了么?

平生第一次,朱厚照有些淡淡的惆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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