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太子出閣讀書的章程, 最終還是合了張羨齡的意。
大體而言,還是一周上學五日,休息兩日。至於課程的多寡則隨著壽兒的年歲有所改變。四歲至七歲, 一日只上四堂課, 這其中還有一節專門的課用來玩遊戲或講故事。七歲之後, 課程數量則有所增加, 但每年至少要保證一個月的暑假和一個月的寒假。
有些大臣們很不滿這安排,竊竊私語:「什麼暑假寒假, 我們讀書的時候,從沒聽說過這事。」
也有當面向萬歲爺進言, 說這樣安排不妥當的。
萬歲爺聽完了,不置可否,只是讓這人下去歇著。
這時候不表態也是一種表態, 萬歲爺此舉, 無疑表明了對新的皇太子讀書安排的認同。
即使如此,大臣們說也無用, 只能安慰自己再過幾年皇太子年歲長一些, 學習時長便能更久一點。
章程雖然定下, 但皇太子出閣讀書的時間還是往後推了推。
原因在於, 張羨齡想給壽兒挑上四五個伴讀。
壽兒並沒有什麼庶出兄弟,唯一的一個嫡親弟弟還沒斷奶,自然不能陪著他一起上學。
而小皇叔們的年紀又稍稍大了幾歲,所學之物定然不同。
一個人上學,時間短一點還好, 久了,張羨齡怕壽兒孤單。
她同朱祐樘說了自己的擔憂:「小孩子還是多多和同齡人接觸才是,有伴讀陪著壽兒, 他上學也不會枯燥。」
伴讀這說法,之前也有,但陪著小太子或者小皇子讀書的,全是小內侍。
這些內侍陪著皇子一起長大,情誼自然不一般,許多皇子習慣親昵的稱呼陪伴自己長大的內侍為「伴伴」。朱祐樘從前也會叫覃吉「伴伴」。
若按常理,陪著壽兒讀書的也會是一些從內書堂選出來的小內侍。
張羨齡對於內侍並沒有很深的成見。也許穿越之前,她還隱約有著後世一提起明朝就是「閹黨橫行」、「宦官亂政」的負面印象。但穿越之後,她逐漸意識到,宦官一如其他群體,有壞的遺臭萬年的,也有好的後世留名的,譬如鄭和與懷恩。
可她也希望,除了宮內的小內侍之外,壽兒能夠結交一些來自宮外的小夥伴。與生長環境不同的人交往,聽一聽不一樣的事情,增長些見識,對壽兒而言,無疑是有好處的。
所以,張羨齡希望能夠從宮外挑幾個伴讀,也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,也許是皇親國戚家的孩子,都行。
至於這些宮外的小伴讀如何來宮裡上學,張羨齡覺得完全可以仿照寄宿學校的模式,讓這些小伴讀學習日住在宮內,放假時仍回家裡去。
從宮外挑選伴讀這件事,倒不似之前改動皇太子出閣讀書章程那般惹得群臣議論紛紛。
反對的臣子很少,贊成的人卻很多,有些人甚至覺得是一些好事,畢竟誰家沒有個與皇太子年紀相仿的孩子?若是能被選中做伴讀,日後的前程一定差不了。
許多大臣聽說這消息,回家立刻扒拉自己家的孩子,看有沒有適齡的孩子。
報名、閱看,擇定……一項項流程都需要時間。
趁著這個空檔,張羨齡便命宮人內侍將太子讀書的文華殿修整一新,硬裝雖然改不了,軟裝還是可以布置一下的嘛。
像什麼少兒讀書角,黑板報,玩具儲存室,統統給安排上了。因前來讀書的都是四五歲的小孩子,所以桌椅柜子也都是特質的,小小巧巧,轉折的尖角處也做了磨圓處理。
宮人內侍熱火朝天的改造文華殿裝飾,造辦處傳來一個好消息——玻璃的質量提升了。
這可是大事,才聽見風聲,張羨齡就徑直乘著涼轎往西苑去。
造辦處時常要試驗些新鮮玩意兒,需要大一點的場地,張羨齡便在西苑給他們圈了一處院落,專門讓他們使用。這院落的名字也起得很直白,就叫皇明研究院。
寬敞的大院里,造辦處的蔡衡與蕭荷花引著張羨齡來到一處院落。
蕭荷花笑道:「娘娘請看,這就是我們新改成的玻璃。」
雕花烏木底座上,立著一面透明的玻璃,很大,足有一面銅鏡那般大小,但並不是很通透,湊近了去看,能瞧見一些疏疏細細的水泡。
張羨齡走到那扇玻璃前,在前面看了看,又繞到後頭去瞧一瞧,末了,還小心翼翼地拿手指頭點在那面玻璃上,看是否能有倒影。
還真不錯,雖然並不是十全十美,但這樣大且有一定透明度的玻璃,已經足夠使張羨齡感到驚喜。
她詳細問了一遍玻璃的造價,與之前的老玻璃想比,價錢要低上一些,不過還是有些貴,百姓估計是不會燒錢去買這玩意,想來也只有達官貴族才能用得起。
看過了玻璃,張羨齡便教他們將這玻璃做成玻璃窗,往坤寧宮和文華殿各安一扇。
傳統結構的宮殿,殿內的光線總免不得有些暗淡,尤其是冬天的時候,四面八方都閉著窗,暖簾又從早到晚垂著,即使是白天也似黃昏一般微明。
玻璃窗一換上,那效果簡直是立竿見影。大片大片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窗,投在坤寧宮的金磚上,光是看著這太陽光,就令人心裡高興。
這扇玻璃窗就安在坤寧宮西暖閣的南牆上,安好的那一日,連後宮裡的一些老娘娘也跑來看熱鬧。
大家坐在西暖閣里,從裡面看外面,怎麼看怎麼新鮮。
邵貴太妃扭頭向張羨齡道:「我們南邊也有些富貴人家嫌尋常窗戶悶氣,想要透光的,便尋了蚌殼糊窗子,喚作蠡殼窗。不過那蚌殼小小的,看不到什麼窗外的景色,只是透個光而已。還是你這玻璃窗好,這樣大的一小塊,用木頭組接起來,又能透光,又能隱約看見窗外的景色。」
坐在一旁的王太妃聽到這裡,提出了一個擔憂:「好是好,可這玻璃窗既然能從裡面看見外面,那反過來,外面也能看見裡邊,這樣總覺得不大好。」
「確實有個擔心。」張羨齡解釋道,「所以我讓宮人做了窗帘,從窗子之上一直垂到地面,不想看景的時候,把窗帘拉上便可,只是如今還沒全做好,要明日才能裝呢。」
王太妃笑道:「還是中宮娘娘考慮的周全。」
她其實有心想問一問,這種玻璃能不能給其他人用。若是可以,王太妃甘願自掏銀兩給女兒仁和長公主買上一扇玻璃窗。仁和長公主如今懷了身子,月份大,不好到外頭走動,總悶在屋子裡。若是有這麼一扇玻璃窗,能讓她看一看庭中的花木,也許能讓她心情好一些。
只是連邵貴太妃都沒提起這個話茬,王太妃也不好先開口。畢竟連清寧宮和仁壽宮如今都沒裝上玻璃窗呢。
王太妃只好先把這個念頭按下去,等以後時機成熟了再提。
窗帘裝好之後,壽兒特別喜歡跑到西暖閣來,讓保母慈母們就地鋪一面軟墊,正在那扇玻璃窗下,然後堆上許多玩具。
壽兒不僅自己喜歡在玻璃窗下玩,他還特意要宮人把弟弟妹妹抱過來玩。
這三個小朋友霸佔了玻璃窗邊的絕佳位置,張羨齡不得不把議事場所挪到了西暖閣外一間。她與六局掌印女官協商宮務的時候,常常聽見孩子們的笑聲。
在處理宮務的間隙,張羨齡便衝到西暖閣去,和壽兒他們玩一玩。
傍晚的時候,西暖閣的窗帘總是打開的。
朱祐樘一登上坤寧宮月台,總能瞧見屋裡的笑笑與孩子們。
不管殿外是何天氣,陰天也好,雨天也好,只要瞧見西暖閣里的笑笑與孩子們,朱祐樘就有一種安心感,像是夜行的旅人瞧見一盞溫暖的燈籠。
朱祐樘也漸漸的習慣了每日歸來時看見這樣一幅畫。
他在看玻璃窗里的畫,畫里的人也在看他。
沒到朱祐樘快回來的功夫,壽兒就會時時刻刻盯著玻璃窗外,一旦瞧見了父皇的身影,便歡呼道:「爹爹回來了。」
壽兒歡欣雀躍的迎出去,張羨齡嘴角含笑跟在他身後,叮囑道:「跑慢點,別摔著。」
不聽。
壽兒小牛似得猛衝出去,兩隻小手圈住朱祐樘的玉帶:「爹爹,我今天可以吃一小盞雪乳冰糖么?」
張羨齡扶著殿門道:「你中午已經吃了一盞雪乳冰糖了,晚上還吃?不怕肚子疼啊。」
壽兒可憐兮兮的望著朱祐樘,把食指和拇指疊在一起:「就吃一點點。」
「一點也不行。」張羨齡走過來,冷麵無私,「你要是半夜肚子疼,我就要談女醫給你開藥,一定要加黃連,苦得你長記性。」
朱祐樘揉了揉壽兒光禿禿的小腦袋,道:「爹也沒法子,坤寧宮裡,你娘最大。」
壽兒生氣了:「那我不吃晚飯了。」
說著,氣呼呼的進到自己房間去。
可當紅燒肉的香氣飄進壽兒房內,他悄悄推開門,又走了出來。
張羨齡看見他,笑道:「不是說不吃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