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章 意外

只是這樣的事, 瞞是瞞不了多久的。

張羨齡原先是為了無災與無難而擔憂,故而沒有察覺,如今孩子們身體強健了, 她也有心神去操心其他的事情。

等到朱祐樘去上朝的時候, 張羨齡屏退眾人, 留下梅香, 問:「周姑姑到底怎樣了。」

她盯著梅香的眼睛,神情很嚴肅:「說實話。」

梅香膝蓋一屈, 跪了下來。

張羨齡見她這動作,心裡驀然一沉, 不自覺的捏緊黃花梨木玫瑰椅的扶手。

梅香跪著,隔了一會兒才說:

「回娘娘,周姑姑已經於二月去了。」

張羨齡聽了這話, 只覺悵惘極了。自從她穿越過來, 周姑姑就陪著她,人非草木, 孰能無情?然而……然而周姑姑竟然就這樣去了。

她愣愣的坐著, 想著上一回見周姑姑是什麼時候。好像是秋日, 才過了中秋不久, 她摔了一跤。不顧其他宮人的阻攔,張羨齡去了一回她的直房。

周姑姑見她來,板著臉勸言道:「娘娘豈不聞『千金之子不坐垂堂』?再說,您又懷著皇嗣,怎麼好到這裡來。您只管放心, 老奴休養幾天就好了。」

那時周姑姑說話,還中氣十足,半點聽不出痛苦。張羨齡以為沒什麼, 叮囑女醫們好生看顧,便起身打算往回走。

走到暖簾下,周姑姑忽然喚了她一聲:「娘娘。」

張羨齡回頭看,只見周姑姑朝她笑了一笑:「原本想叮囑娘娘一些事來著,看時至今日,娘娘已經不用老奴再操心了。」

周姑姑看向梅香,殷勤叮囑:「我養病期間,你要料理好坤寧宮的瑣事,好好照料娘娘。」

現在回想起來,也許在那個時候,周姑姑心裡已經有不祥的預兆了。可恨她那時事多,又是孕晚期,身體不舒坦,愣是沒聽出來,只是安慰道:「你安生養病就是,旁的都不用操心。」

周姑姑笑著應了。

原來那竟然是最後一面。

張羨齡讓梅香起來,而後在玫瑰椅上坐了半晌,一動不動。

梅香心裡暗自著急,怕中宮娘娘過於傷心,剛生下小公主和小皇子的時候,中宮娘娘就哭了好幾回,這一下子雖然不哭不鬧,可看人卻更讓人揪心。她想去搬救兵,但娘娘不發話,她也不敢動,只好陪侍在一旁。

一片寂靜間,忽然聽見稚童的笑聲。

梅香心裡鬆了口氣,謝天謝地,小太子過來了。

壽兒如今有三歲了,他說話說的早,如今已能說好些詞。他笑著跑進殿中,身後跟著乳母保母慈母等宮人,殿中一下子多了這些人,原本的冷清一掃而空。

張羨齡見壽兒朝她撲過來,下意識的用手接住他。

壽兒仰著小臉,一雙眼眸清澈若淺溪,是小孩子無憂無慮的歲月時所擁有的一雙眼。

「娘,看妹妹、弟弟。」

張羨齡回過神來,勉強彎了彎唇角。

坤寧宮裡隔間很多,收拾了兩間出來,以作小公主與小皇子的卧室。

她一手牽著壽兒走進室內,外間守著的保母等人忙起身相迎:「小公主和小皇子還睡著呢。」

「天亮了好久,他們還睡著?」壽兒小小的驚嘆了一下。

「你小的時候,也是這樣整日睡覺的。」張羨齡道,「進到裡間小聲一些,不然他們哭起來,會吵得你頭疼。」

壽兒點了點頭,踏步的時候,動作特意放慢,沒踏出半點聲響。

這樣小小的人兒認真起來,又滑稽又可愛。

張羨齡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笑意。

他們在搖籃邊駐足,望著沉睡的小人。無災漂亮,無難也不差,五官很端正,安安靜靜的睡著。

張羨齡趴在欄杆上,心裡無限惆悵。

初來人世,駕鶴西去,誰也逃不過。

張羨齡忽然問梅香:「她可有話留給我?」

「有。」

回到殿內,梅香從箱籠里翻出一張紙條,遞給張羨齡。

張羨齡低頭去看,字體四平八穩,同周姑姑的性格一樣。

也沒幾句話,只是很平靜的說,要她好好過日子,無需傷懷。

讀罷,張羨齡放下紙張,長長的嘆息。

朱祐樘回來,聽說此事,輕聲安慰道: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,朕已將周姑姑追封為一品安和夫人,並賜祭葬。」

張羨齡點頭不語。

她消沉了兩日,在小佛堂給周姑姑上了香,然後飲食起居一如往常,平日里也和公主、老娘娘們有說有笑的。

似乎沒什麼異常。

可朱祐樘這個枕邊人卻分明察覺到,笑笑心裡還是不痛快。

過了幾月,見她一直沒徹底高興起來,也沒折騰什麼新鮮玩意,朱祐樘實在擔心,很誠懇的問她:「笑笑,你可有什麼想做的事?」

張羨齡正坐在榻邊看報,聞言抬眸:「沒什麼。」

朱祐樘挨著她坐下,把她的手握住,十指相扣。

「笑笑。」他說,「你是因為我才進宮來的,倘若你不痛快,我會以為是我的過錯。」

張羨齡側首,正對上他的視線。

他的瞳孔里,全是她的身影。

張羨齡緩緩伏在他膝上,小聲道:「是真的沒什麼,你看我不是好吃好睡的么?」

因要就寢,她早洗盡鉛華,卸下朱釵,滿頭青絲紛紛揚揚,落在朱祐樘的白色寢衣上。

朱祐樘心裡一柔,輕撫著她的長髮:「那你可有什麼想玩的?我陪你玩。」

張羨齡笑道:「想玩的……宮裡都玩過了,我倒想出宮轉轉。」

她又補了一句:「算了,要不等冬天落雪,咱們去西苑太液池溜冰?」

西苑太液池在隆冬時候會給凍得結結實實的,可以在上頭溜冰。這個時候早已經時興溜冰了,被稱作冰嬉。有專門的溜冰鞋可以穿,還有一種特製的拖車,能載著人在冰面上賓士,跟馴鹿拉雪橇一樣。

朱祐樘思量片刻,頷首道:「好。」

張羨齡原以為他說的「好」,是指的去西苑溜冰,誰知到了臘月,朱祐樘忽然用略微興奮的語氣同她講:「笑笑,我們明日偷偷出宮去。」

「什麼?」張羨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朱祐樘道:「放心,我都安排好了。」

「可是……可是不用上朝么?」張羨齡疑惑道。

朱祐樘面不改色心不跳:「朕偶感風寒,龍體抱恙,這兩日上不了朝,需靜養。」

「可是……像我這樣的女子,不好在路上走的罷?」張羨齡喃喃道。

她的印象里,尋常富戶家的女子多半是不會隨意逛大街的,除非是上了年紀。像張羨齡這樣二十來歲在街上亂晃的貴夫人,走到那裡都惹人注目,指不定就會給人認出來。

要不然,打扮成貧苦人家的小姑娘?張羨齡想了想,也覺得不妥,這麼多年宮裡錦衣玉食養著,她如今就和「面黃肌瘦」這幾個字不沾邊!

這該怎麼出宮,才能玩得肆意呢?

「小事而已。」朱祐樘道。

張羨齡不料,他竟然特地為自己準備了一身男裝,道袍、網巾、大帽、皮靴……應有盡有。

「你扮作書生即可,咱們同窗出遊,定無人會起疑。」

張羨齡望著那一整套行頭,目瞪口呆。

「你換上試試。」

朱祐樘說著,親手替她穿戴。

張羨齡立在原地,任由他擺弄。

狄髻換作網巾,襖裙換作道袍,穿戴完畢,朱祐樘捧來一面水銀鏡,玩笑道:「賢弟真是風度翩翩,世無其二。」

倒不是他情人眼裡出西施,張羨齡身量本來就高,也不是嬌媚的樣貌,因此身穿男裝也不顯得突兀。

張羨齡左照右照,拿起一根眉筆將自己眉毛畫得更粗一些,少年感立刻便出來了。

她轉過身,作高貴冷艷狀:「這位兄台,為何這般打量我?難道小生有什麼不妥。」

朱祐樘強壓著笑意,捏一捏她的耳垂:「好好的一個兒郎,為何耳上有環痕?」

張羨齡噗嗤一笑,這對白她依稀聽過,好像是黃梅戲裡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橋段,索性道:「那是因為廟會年年由扮觀音。」

朱祐樘聽了,有些疑惑,他從未出過宮,沒看過廟會,更沒看過廟會上的觀音,因此好奇道:「扮觀音?宮外難道是由男子扮觀音的?」

「有些地方是。」張羨齡道,「那唱戲的時候,還有男子反串女子呢。」

「你曾經見過么?」

「記不得了,但我聽過這一段戲,梁山伯與祝英台。」

梁祝二人朱祐樘自然是聽過的,但是梁祝的戲他是沒聽過的,想到笑笑剛才的回答幾乎是唱出來的,他便問:「那你方才的回答,也是從戲裡聽來的?」

「是。」

張羨齡興緻很高:「我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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