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康公主成婚儀定在元月二十日, 據欽天監說,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。論理她該早些移居公主府,只是剛好遇上年節, 便一直等到元宵節, 在宮中吃過湯圓後方才移居永康公主府。
元宵節那日, 張羨齡特地邀幾位公主來坤寧宮共進元宵。一碗湯圓, 有芝麻白糖餡和紅豆餡,還有鮮肉餡的。
永康公主見了鮮肉湯圓, 很是奇怪:「還有這種口味的湯圓。」
德清公主笑起來,鬢邊的朱釵一顫一顫的:「是, 我娘說江南那邊就喜歡吃鮮肉湯圓。聽說有些地方的鮮肉湯圓,足足有拳頭那麼大,吃一個下肚, 管飽一個下午。二姐姐試試?」
她殷勤的將裝著兩隻鮮肉湯圓的青蓮花紋碗挪到永康公主面前, 這兩隻鮮肉湯圓倒是尋常大小,龍眼一般, 看著平平無奇。
永康公主向來不大會拒絕人, 加上妹妹盛情難卻, 便用調羹舀了一個鮮肉湯圓吃。咬破白糯米外層, 味道真怪,是鹹的。永康公主皺著眉頭繼續咀嚼,漸漸地察覺到了鮮肉餡的奇妙,不同與其他湯圓的甜膩,鮮肉湯圓一咬破, 湯汁便流淌於齒間,和糯米的軟糯摻和在一起,有一種獨特的咸香。
「怎麼樣?」德清公主問她。
「還好, 雖然有些怪怪的。」永康公主道。
張羨齡插嘴道:「食物這種東西,還是得多嘗嘗,天南地北,山珍海味各有不同。等二妹妹出宮住到公主府,還能多嘗嘗民間的美食小吃呢。那滋味比起宮中的御膳而言,是另一種美味。」
坐在一旁的仁和公主笑道:「確實。二妹妹,你的公主府就在我家旁邊,到時候姐姐告訴你周圍有哪些好吃的。」
「對哦。」德清公主捏著白瓷勺道,「到時候大姐姐和大姐夫、二姐姐和二姐夫,吃完東西還能湊一桌麻將,多好。」
「你啊,就記著吃玩兩件事。」仁和公主作勢假裝要去擰她的耳朵,德清公主忙把自己的椅子往張羨齡身邊挪了挪。
「皇嫂,你看她。」
張羨齡看她們姐姐妹妹玩鬧,臉上也不自覺地帶了笑,「沒事,大妹妹你儘管教訓三妹妹,不然就她這尖牙利嘴,日後非得把駙馬訓得夠嗆,河東獅吼一般。」
說著,大家都笑起來。
德清公主不以為意的擺擺手:「我以後的駙馬,自然是要聽我的話,河東獅有什麼不好?」
仁和公主故意逗她:「萬一你那駙馬不聽你的話,你又該當如何?」
「這有什麼難得?」德清公主笑道,「將他攆出去,再把公主府的大門一關,眼不見心為凈。」
張羨齡附和道:「可以啊,反正你們若是受了委屈,只管回宮裡,我和你們皇兄一定會為你們撐腰。」
她是不擔心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的,這兩個妹妹都是不大會吃虧的主,這話是說給永康公主聽得。
永康公主點了點頭,細聲細語道:「皇嫂放心,我記住了。」
見氣氛略微有些沉重,德清公主忙把話題引開:「聽說,二姐夫生得特別好看?」
聽見德清公主議論她夫君,永康公主兩靨飛霞,用調羹在湯圓碗里轉來轉去:「說什麼呢?」
「有什麼不能說的?」德清公主興沖沖地看向張羨齡,「皇嫂,你見過嗎?」
張羨齡思量了一下,像是在回憶:「我自然——」
說了兩個字,她就停下來,賣關子一樣笑望著幾位公主。
話說了一半,德清公主心裡跟有隻小貓在抓一樣,央求道:「好皇嫂,你說與我聽嘛。」
張羨齡笑盈盈道:「我自然是沒見過的。我馱著這麼大的肚子,也不好去見准駙馬呀。不過你們皇兄倒是見過,他回來同我說,永康公主的駙馬崔元,『美姿儀,慱覽群籍,善詩』。」
德清公主撫掌道:「生得美,有善詩書,二姐姐,你一定會喜歡二姐夫。」
永康公主瞪了她一眼:「我就等著看你以後挑個什麼駙馬。」
「自然要挑好看的,有才的。」德清公主笑道,「皇嫂,以後你可要好好幫我參謀參謀,若是獨獨給我挑了一個丑的,那我是不依的!」
張羨齡端了一碗湯圓放到她面前:「知道了,我的小姑奶奶。快吃吧,都快放涼了。」
元宵節次日,永康公主便出宮了。
張羨齡估摸著日子,照例打算派文瑞康去永康公主婚宴上走一趟。
然而真等到婚禮前夜,她壓根沒心思去管其餘的瑣事。
她要生了。
產房是早早的就備好了,張羨齡一發動,就被梅香與秋菊攙扶著,緩緩挪到產房之中。隨著預產期的臨近,談允賢等女醫更是日夜待命,一聽見消息,立刻提著藥箱拿上各種器械感到了坤寧宮。
這幾年了,在張羨齡的提點下,談允賢等醫者折騰出了不少新玩意,譬如反覆蒸餾過後等到的消毒酒精,用來包紮固定的三角巾等等。其中有一樣東西,更是同白大衫一樣成了醫者的標配,那就是紗布口罩。
紗布口罩的做法並不複雜,用棉紡成的紗一層一層疊在一起,熨平之後用針線縫製起來便可。東西雖然簡單,但有一定的防護作用。在織女機與鵲橋機製成、棉布產量極速提升的時候,張羨齡便命宮中醫者皆要戴紗布口罩。
女醫、穩婆、宮女,還有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太醫們每一個都洗凈了雙手,戴著紗布口罩,身穿白大衫,有條不紊的在產房內外忙活。
朱祐樘披著一襲狐裘,坐在外間靜候,手心裡全是冷汗。
夜色深沉,坤寧宮卻被各色宮燈蠟燭照得透亮,恍若白晝。
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,李廣上前輕聲提醒道:「萬歲爺,是否要給老娘娘們報個信?」
確實要報個信,朱祐樘心想,他如今一顆心全系在笑笑身上,萬一有什麼差錯,他……他一定沒法子冷靜處理事情,一定得有個能主事的人。
考慮到周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又時深夜,朱祐樘便沒叫人去清寧宮報信,只讓內侍速速去仁壽宮與嗜鳳宮。
少傾,王太后與邵貴太妃一前一後趕到坤寧宮,殿門一開,西風將滿殿的燭火吹得一晃。
朱祐樘遲了一瞬才回過神,起身向王太后與邵貴太妃問好。
王太后掃了萬歲爺一眼,見他只披著狐裘,不由得皺起眉頭:「李廣,去服侍萬歲爺換上件厚衣裳。」
「朕不冷。」朱祐樘抬眸,「請母后放心,朕還有些出汗呢。」
他跟長在了產房門前似的,一動也不肯動。
王太后不好勉強,只好讓左右內侍拿來手爐、腳爐,放在朱祐樘身邊,好使他暖和暖和。
朱祐樘道了聲謝,仍目不轉睛的望著產房的方向。
月亮漸漸落下,沒入紫禁城的宮牆,天邊翻起了魚肚白。
嬰兒的啼哭聲自產房響起,像一道響雷一樣,驚得朱祐樘立刻站起來。
談允賢的白大衫上沾了些血跡,暗紅暗紅的,朱祐樘見了,心裡一緊。
不待談允賢開口,他搶先開口,十分凝重的語氣:「中宮如何?」
談允賢原想摘了口罩再說,但萬歲爺問得急,她當即回道:「托萬歲爺的福,一切都好。」
朱祐樘這才鬆了一口氣。
王太后也起身,問:「生了皇子?還是公主?」
談允賢將棉布口罩摘下,笑道:「是一對龍鳳胎。」
等到一雙小兒女滿月,朱祐樘便從禮部擬定的皇子公主名單之中,精挑細選出來了兩個名字。姐姐叫朱秀榮,弟弟名曰朱厚煒。
名字稍微有點拗口,張羨齡便想著要給他們分別起個小名。
望著兩個搖籃里的孩子,張羨齡有些心疼,這兩個孩子都有些瘦小,姐姐六斤,弟弟更輕,只有五斤。
也許是因為才生產不久的緣故,望著兩個孩子,張羨齡越想越自責。若是孕期她多吃一些東西就好了,不然兩個孩子也不會如此瘦弱,思及此,她撲簌簌落下淚來。
朱祐樘嚇了一跳,將她抱緊懷裡,輕聲安慰:「沒事,雖說大姐兒和二哥兒沒有壽兒那麼壯實,但女醫和太醫看了,都說還好,只需好好調養著就好。」
張羨齡把臉貼在他的衣袍上,瓮聲瓮氣道:「一定會好的,對嗎?」
「對。」
好一會兒,張羨齡才抬起頭,滿臉淚痕道:「我知道要給他們取什麼小名了。」
對於兒女,張羨齡別無他求,只盼著他們能平安健康,正直善良。思來想去,她給朱秀榮起了個小名叫無災,給朱厚煒起了個小名叫無難。
聽了這小名,朱祐樘便領悟到其中含義,贊同道:「蘇軾有詩云『人皆養子望聰明,我被聰明誤一生。惟願孩兒愚且魯,無災無難到公卿。』笑笑,你放心,無災和無難一定會平平安安的長大的。」
私下裡,朱祐樘還命張天師在宮外做了一個道場,為無災和無難祈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