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章 選駙馬

選駙馬的詔令一出, 京城各大小報紛紛將頭版頭條留出來,專題報道。

晨鐘才響,賣報的小孩子挎著一個包,扯著嗓子高喊:「新消息!天家選駙馬了!」

這些報童這是今年興起的行當, 小報分量輕, 賣出幾張就能拿幾個銅板,因此有不少半大孩子開始學著賣報。他們機靈, 專門往茶樓酒樓里跑, 向那些穿著道袍、儒生打扮的年輕人兜攬生意。

一進茶樓,報童的目光便掃過一屋子的人,最後停在窗邊, 只見一個戴烏紗唐巾,天藍道袍的少年正在斟茶。

報童當即朝這少年走去, 笑問:「這位公子,最新最全的報紙, 燕京小報、帝京小報都有, 要不要買一份?」

少年抬首,溫文爾雅道:「多謝, 不過我已經買了報紙。」

報童看清了他的面容,不由得一愣——好俊俏的少年郎。

報童正在發獃,走過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, 手裡提著兩包糕點, 從報童身邊過。

「讓一讓, 你到別處賣報罷,我們家什麼報紙都買了。」小廝一面說,一面將糕點放在桌上。

報童回過神來,一步三回頭的走了。

齊世美倒不以為意, 拿了塊棗泥糕吃,玉心茶坊的龍井配上蕭記的點心,正如伯牙與子期一般,是絕配。

小廝拿著茶壺,給自己斟了一杯,仰頭飲盡,道:「公子要坐到幾時?」

「什麼時候劉閣老的兒媳婦在我家賞完花,我什麼時候歸家。」

小廝心道劉家夫人哪裡是去賞花,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去的,只可惜神女有心,襄王無意,想必也是徒勞。

他玩笑道:「依小人之見,那劉小姐人品身世俱佳,也是個良配。」

齊世美搖了搖頭:「齊大非偶,況且,那劉家小姐精於女工,於詩書上卻無甚進益。我私心裡還是希望未來的妻子能如易安居士一般,如此便可賭書潑茶、琴瑟和鳴。」

在茶樓坐了半日,料想時辰也差不多了,齊世美放帶著小廝慢吞吞走回去。

齊家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,在京城有一座兩重的小院,院里有兩株海棠花,擺著一個水缸,內有荷葉金魚,倒也是個極清雅的所在。

海棠花下還有一塊石碑,乃是齊父立的,銘文仿照唐時劉禹錫的《陋室銘》,取「斯是陋室、惟吾德馨」之意。

傍晚齊父歸家,一家人團坐在海棠花影間用膳。

齊父問:「今日劉夫人是否不悅?」

齊母嘆了口氣:「還好,大家閨秀么,就是氣惱依然有涵養,面上看不出的。」

齊世美告罪道:「是孩兒不是,連累爹娘。」

「不干你事。」齊父道,「娶妻是人生大事,總要你喜歡才好,至於劉夫人,想來也不會與我這小官為難。」

小廝將一盤炒肉放在桌上,玩笑道:「要我說,少爺乾脆去選駙馬好了,劉閣老家再富貴,能貴的過天家?等熬過這一陣,想來也不會有什麼。」
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。

齊父倒真起了這心思,夜裡與齊母商量道:「不然,真讓世美去選駙馬?」

齊母正在卸頭面,聞言道:「尚主雖無上榮光,可是駙馬限制頗多,一旦選中,仕途上再無前途。像是重慶大長公主的周駙馬,連周駙馬的爹爹都是進鴻臚寺卿,卻不管事了。」

「你若沒這個意思,如何打聽的這般清楚?」齊父笑道。

齊母抿了抿唇:「世美的性子,未免太書生氣了些,我既然是當娘的,自然要為他考慮周全。」

「那便讓他去試一試。」齊父思量道,「不一定能選中呢,不過他只要去參選,這邊劉夫人也不能說什麼。」

第二日,齊家父母便與齊世美說的選駙馬,只說為了不得罪劉閣老家,想要藉此事留個台階。

齊世美向來孝順,又心地單純,哪有不應的?

他的名字報到禮部,到初夏之時,便有內侍登門,請齊世美往諸王館應選。

所謂諸王館,乃是親王未曾就藩之前,於京中下榻的所在,就在王府井大街上,一共有十間王府,鱗次櫛比,一間挨著一間,氣勢恢宏,自有一番天家氣象。

諸王館位置雖寬敞,但長居的親王卻不多,大多時候都是空著的,每逢選秀或者選駙馬之時才會熱鬧起來,因此處乃是初選之所。

齊世美曾數次從諸王館外大街上過,可跨進諸王館的大門,卻是頭一回。

核驗了姓名、籍貫,齊世美便與其他應選少年一起,進到館內的一處房屋等候。

滿滿一屋子人,都是衣帽光鮮,容貌端正的少年。齊世美不善交際,又懷著來走過場的想法,他只不過隨意打量了幾眼周圍情景,見房中放著一個書架,便取出一本書來,低頭翻閱。

隔了一會兒,有內侍喊他的名字。

齊世美將書合上,放在一旁,坦坦蕩蕩隨著內侍穿過一重帘子,走到一間暗室。

暗室里點著蠟燭,兩位錦衣衛百戶給齊世美重複檢查了兩遍身體,看他有無隱疾。檢查完畢,自有內侍引領,從右邊的小門出去,往裡走了數步,來到另一重小院。

這小院里的人比起前院而言要少上許多,大約只有二十來人。一個爽朗少年正同其他人說著什麼,見齊世美過來,朝他作了一個揖:「小生乃袁照,不知兄台如何稱呼?」

齊世美答了姓名,尋了個板凳坐下。

袁照挨著他坐,搭話道:「你方才是從右邊的門出來的罷?」

「確實如此。」

「那就沒錯。」袁照把聲音放大,「應當是過了的從右門出,沒過從左門出。我聽說,有疤的都不要呢。」

正說著話,又從小門裡進來一個少年,這人平平無奇,然而一身鞋帽卻是金光閃閃,連帽頂上都縫了一顆斗大的珍珠。

袁照皺了皺眉,與齊世美附耳道:「我認得他,此人叫王世祿,聽說是平陽巨富王家的嫡子。」

本朝駙馬因有不許入仕之制,因此世家大族從不熱絡於此。前來應選的,除卻小門小戶的清白子弟,還有許多富家子弟。與前朝不同,本朝的商人並無太大束縛,至弘治年間,去農改業為工商者兩倍於前。

不過士農工商的成見依舊存在,是以不少富家巨賈希望通過尚公主來提升家族地位。袁照就是徽商家出身,王世祿則是晉商出身,兩人雖未曾謀面,但也聽過彼此姓名。

齊世美見袁照沒有上前寒暄,奇怪道:「袁兄既知他姓名,如何不上前問候?」

袁照環抱雙臂,哼了一聲:「他從前跟我搶過一副古畫,我討厭他,懶得寒暄。」

看來這位袁兄倒是愛憎分明之人,齊世美心想。

初選之後,齊世美等人便留在諸王館住,往後還有幾輪篩查,譬如是否識字,是否會君子六藝,是否會睡覺打呼嚕等等。

每過一輪,應選少年便少上幾個。等到七月時,諸王館裡只剩了五人。齊世美算一個,還有袁照、崔華、鍾史,還有王世祿。

依著司禮監禮儀房的意思,最後是選出三人,進宮入選。選中者為駙馬,不中者為廩生。

宣布終選名單的那日,齊世美心裡還暗自祈禱,但願自己能被放回家。誰知隨著名字一個個念出,齊世美的希望還是落空了。

要歸家的竟是袁照和崔華。

袁照臉色一白,難以置信:「公公,沒搞錯罷?」

「怎會有錯,袁公子還是歸家去吧。」禮儀房內侍道。

袁照氣急敗壞,喊道:「我不能中選就算了,可是王世祿憑什麼能留下來?」

坐在官椅上的一個紅袍太監笑起來:「你這話說得奇怪,王公子既然通過遴選,如何不能留?」

袁照見這太監面生,曉得一定是宮裡新派下來的,因此向那太監朗聲道:「因為王世祿有隱疾?」

有隱疾?

在場眾人一愣,還沒回過神來,只見袁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了王世祿的帽子。他手上的力氣很重,連帶著王世祿帽子下的頭髮都扯了一塊下來。

「他是個禿子!」

紅袍太監臉色一變,站起來道:「來人,將幾位公子都看管起來。」

這太監正是坤寧宮掌事牌子文瑞康,他今日來諸王館,本想領著三位駙馬人選回宮去,不料竟然撞見了如此大事。

一個戴假髮的人,是如何通過了初選以及複選,甚至要竟然要進宮去終選的?

文瑞康動作極快,只一個時辰,就將此事傳回了宮中,報與中宮娘娘聽。

張羨齡原本在吃西瓜,聽了這消息,瓜都不吃了,手都來不及洗就追問道:「怎麼會出現如此之事,要是選駙馬選出個禿子,丟我的臉面也就算了,更是毀了大公主的姻緣,必須得嚴查!」

她一面下令,一面使人去知會朱祐樘。

很快,錦衣衛與東廠又聯合起來,開始嚴查此事。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