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新生

清晨, 張羨齡睡到自然醒,睜開眼一看,滿簾細碎溫暖的陽光。

按理說坐月子門窗皆要捂嚴實, 以免進風,但張羨齡在暗室昏睡了連日, 精神漸漸好了之後, 看著滿屋子的黯淡就不舒服。

等她修養的差不多了,就命宮人弄來了幾扇落地大穿衣鏡, 就擺在簾外,將明間的陽光折射到暗間來。

只可惜布置好後,張羨齡左看右看,覺得這樣的效果到底比不上玻璃窗。其實這時候已經有玻璃了, 據說是三寶太監出西洋後帶回來的, 只是不大實用,至多用來造個玻璃杯之類的小物,沒辦法用作窗。

她又讓人去催了催造辦處,要他們加緊改進玻璃, 必要時可以請幾個煉丹道士幫著參謀參謀。

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玻璃窗折騰出來, 想到這裡, 張羨齡嘆了口氣。

值夜的梅香聽見動靜, 問:「娘娘可是要起了?」

「起了。」

梅香走到簾幔邊,將帘子掛在金鉤上。外間的宮人瞧見這信號, 有的端起攢金雕鳳盆、有的拿牙刷、有的拿香露,排成一列,進到內室來,伺候中宮娘娘梳洗。

已至冬日,清水洗凈臉之後, 一個宮人奉上一塊滾滾的熱毛巾,替張羨齡熱敷。

梳頭的時候,周姑姑也進殿來了,張羨齡一見她就問:「昨夜壽兒睡得可好?」

孩子的大名叫厚照,小名則是一個壽字,取「唯願吾兒平安長壽」之意。

周姑姑笑道:「還行,雖說夜裡還是老樣子哭了一回,但楊乳母餵奶之後,小皇子又沉沉睡去了,方才我出來的時候還在睡呢。」

照料孩子的人很多,她尚未生產時便備齊了,小一個班的人數,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。

張羨齡從生產的時候便搬到了昭和殿旁邊的一處小殿,西暖閣為產室,東暖閣為做月子的地方。小殿與主殿之間特意打通,修了一條室內道路,以便往來。

在張羨齡餵了幾日初乳之後,壽兒就被抱到主殿的嬰兒房,餓了有乳母餵奶,困了有保母哄睡,醒時有慈母念繪本故事,加上夜裡有朱祐樘照料,白日有金淑看顧,被照顧得十分周到。

正因如此,張羨齡全無後顧之憂,只一心一意調養身體,安心休息,精神好就去逗壽兒玩,恢複的格外迅速。雖然穿衣還是要戴束腹帶,但吃喝行走都已如常。

用早膳之前,張羨齡先去了嬰兒房,這房屋的擺設是她親自設計的,淡藍色的簾幔,淺米色氈毯,每日都有宮人更換清洗。

一面嬰戲圖屏風將搖籃所在的內室與外間區分開來,屏風下放了兩把交椅,慈母與保母正坐在椅上休息,見中宮娘娘過來,忙起身輕手輕腳行禮。

張羨齡見內室的帘子還沒拉開,知道壽兒還沒醒,壓低聲音道:「還睡著呢?」

「是,壽寧伯夫人與楊乳母在看護。」

另有宮人端來一盆水,胰子,毛巾等一應俱全,請張羨齡洗手。這也是張羨齡親自定的規矩,要想去看小皇子,必先洗手,就算是她這個親娘都不例外。

擦乾手,張羨齡繞過屏風往裡去。

搖籃邊立著金淑,見女兒進來,她笑道:「來得正好,壽兒剛剛醒了。」

張羨齡湊近一看,壽兒當真醒了。小小的孩子,睜著小黑葡萄似的眼睛,很認真的望著張羨齡的臉,有點小嚴肅。

她望著孩子,忍不住笑起來,伸出手握住壽兒的小手。

伸出的食指立刻被小小的手握住,有些小力氣。

瞧見她笑,壽兒也咧開嘴微笑,沒牙,是個無恥之徒。

「這孩子挺喜歡笑呢。」金淑向張羨齡道,言語間頗有些自豪,「你朝他笑一笑,他一準兒給你回一個笑。」

張羨齡聽了,故意拿起一個撥浪鼓,鈴鐺鈴鐺的搖,逗壽兒玩。

玩了一陣子,壽兒有些餓了,哼唧唧了幾聲,乳母忙過來,輕輕抱起小皇子餵奶。

張羨齡吩咐乳母慈母保母好生看顧小皇子,便提起裙擺往花廳去,也去用早膳。

膳房早就預備著,聽說傳膳,立刻動起來,將各色早點放進食盒,提溜進殿。

雞絲清湯麵,竹節卷小饅首,放了百合乾的豆漿山藥粥……琳琅滿目,味道都偏清淡。

如今張羨齡算是在休產假期間,宮中無大事,一般不會驚動她,多是請王太后幫忙打點,因此用早膳的時間很充裕,可以伴著膳樂緩緩進食。

用完膳,梅香進來通傳,說是沈尚宮來了。

想著沈瓊蓮倒也不是外人,張羨齡就沒有重新換衣裳,也沒戴狄髻,就這樣家常打扮見了她。

沈瓊蓮這次來,是商量過年之事,今年皇子新誕,宮裡過年必定要大辦。為了方便,六尚局將各項章程大致擬定之後,集合成冊,一次性來找中宮娘娘審閱。

張羨齡接過厚厚一疊宮箋,一項一項過目。

女官們都是辦事辦老了的,擬定的章程沒有什麼問題,張羨齡卻有些憂心。到過年的時候,壽兒也不過三個月大,到時候內外命婦進宮朝拜、皇親國戚濟濟一堂,肯定是要見壽兒的。

新生兒是很脆弱的,尤其是在古代,為了以防萬一,連洗三禮張羨齡都不讓大半,只是讓周太皇太后、王太后兩個嫡親祖母、曾祖母過來看了看孩子。雖說壽兒如今身體不錯,沒什麼毛病,但萬一呢?

張羨齡初為人母,想得要格外多一些。

等晚間朱祐樘回來的時候,張羨齡將自己的擔憂盡數說給他聽。

「我想著,能不能過年的時候,我抱著壽兒露個面就好,畢竟月份還太小了,怕驚著他。」

朱祐樘很是贊同:「到時候坤寧宮和乾清宮也別放鞭炮,別嚇著壽兒。」

到了臘月,張羨齡與朱祐樘從西苑搬回了宮裡。

走得時候還是兩個人,再回到坤寧宮時,就已經是三個人。

壽兒的房間早就安排好了,就在後殿東一間,名曰平安堂。

他與乳母慈母保母等人睡在東邊,張羨齡和朱祐樘仍是宿在西邊,同處一宮,照料起來也方便。

張羨齡閑著沒事的時候,除了陪壽兒玩,就是給他搜羅新玩具。

這時候給孩子們的玩具不少,像是用小錘敲哐當響的太平鼓,彩塑的兔兒爺,七巧板,不倒翁之類的,但給嬰兒玩的玩具卻並不多。壽兒實在是太小了,玩不了。

金淑見她操心玩具的事,勸道:「壽哥兒還小,你弄個撥浪鼓哄一哄,他就很開心了。」

張羨齡卻覺得不夠,她記得後世有好多專為嬰兒設置的玩具。那時候一個表姐生孩子,她去表姐家賀喜,好傢夥,嬰兒床邊堆滿了玩具。

在玩具這件事上,壽兒決不能落後。

壽兒如今還不會走路,多半時候都是睡在搖籃里,大人若是不抱他起來,他就只能盯著天花板看。

張羨齡見狀,首先吩咐造辦處的人做了一個可以支在搖籃上的旋轉床鈴。

為了刺|激嬰兒的視力快快發育,讓他分辨顏色,旋轉床鈴上綁了六個不同顏色的小布娃娃,每一種顏色都是不同的小動物,黃色的布老虎,白色的布鴿子,綠色的鸚鵡……

彩色旋轉床鈴才支在搖籃上,壽兒就笑起來,小手小腳撲騰撲騰的,很高興。

張羨齡又接著做了一個嬰兒健身器,說是健身器,其實有點誇張,實際上就是一個小拱門似的支架上安了幾個拉環,嬰兒可以伸手去抓拉環玩。

朱祐樘見了這些稀奇古怪的玩具,笑著道:「你倒是總能弄出新鮮玩意。」

張羨齡笑了笑,她低頭望著搖籃裏手拉圓環,玩得不亦樂乎的壽兒,心想她這個做娘的一定會教他怎麼才能玩得有分寸,玩得有意義,最好還能玩得利國利民。

她側首看向朱祐樘:「還說我呢,是誰吩咐御用監造小木馬、造給小孩子玩的小紡車、小茶具?」

朱祐樘摸了摸鼻子,道:「彼此彼此。」

自打壽兒生下來,朱祐樘便細心呵護、日日照料,是以他對於壽兒的感情,半點不比張羨齡的少。

他是第一次做父親,恨不得將天下所有好的東西一股腦塞給壽兒。

雖然老話講嚴父慈母,但壽兒如今年紀尚幼,等他大一點,自己再做嚴父也不遲。

一轉眼,就是正旦節。

休息了這麼久,張羨齡也從產假的狀態中走出來,頭戴鳳冠,衣著盛裝,接受命婦朝拜。

繁文縟節完畢,張羨齡尋了個時機,將宋持盈留在坤寧宮內殿說話。

宋持盈如今的氣度,已經和張羨齡初見她時大為不同。她雖長了幾歲,但卻美得更加大大方方,一來是因為中宮娘娘的賞識以及由此帶來的其他命婦的追捧,二來是她已經寫成了一本算經,這本書如今是宮中內書堂的教材,這足以使她揚眉吐氣,不再妄自菲薄。

她想明白了,你擅長繡花,我喜歡算術,都是特長,並沒有什麼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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