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 邸報

宮報發刊, 第一時間就往萬歲爺這裡送。

朱祐樘正在與三位閣臣議事,這大半年來都是風調雨順,並未有什麼災禍之事,是以大臣們所言多半是朝政上的瑣事。

說了半日, 李廣領著內侍進來添茶, 順便輕聲同萬歲爺稟告了宮報送來之事。

朱祐樘也有些乏了, 便道:「先生們先用酒飯,稍後再議。」

內閣首輔劉吉本就上了年紀, 議事這樣久, 早就有些疲倦,聽聞萬歲爺賜酒飯, 心下鬆了口氣, 領著徐溥和劉健兩位閣臣告退。

時近重陽, 賞給大臣們的酒飯里,多了一道重陽糕,也多了一瓶桂花酒。

宮裡的重陽糕, 樣子是很好看的, 貢米碾作細粉, 拌了些紅糖水攪成粉漿,用旺火沸水一層一層的蒸,其中夾著紅豆泥餡, 最上一層點綴著棗、栗、杏仁, 五彩繽紛,很好看。最後印上兩隻羊的圖案,以契合重陽之意。

若是宮外的重陽糕,則會在糕上插些紙彩旗,也叫花糕旗。劉吉的小孫女吃重陽糕的時候, 就喜歡把花糕旗收起來。

想到小孫女,劉吉喚來一個內侍,詢問道:「我如今牙口不好,這重陽糕雖好,卻咬不動,不知可否將其帶回去,給我家小孫女吃?」

「自然可以。」內侍殷勤的替他尋了一個食盒來,把重陽糕收好放在一旁,等首輔出宮的時候再交於他。

一時酒飯畢,劉吉等人在外間坐了一會兒,李廣才來請。

進內殿一瞧,萬歲爺的神情明顯比方才要柔和許多。

劉吉心裡猜測,多半是與中宮娘娘有關。

等他們坐下之後,朱祐樘便命內侍將宮報拿出來,一人分發一張。

「這是中宮在宮內推行的宮報,朕瞧著,倒比邸報要強上一些,你們且細看,也許有可取之處。」

劉吉了悟,果然是與中宮娘娘有關。他接過宮報,打開一看,近來的宮中要聞簡潔明了,又翻到後兩版,竟然還有圖畫小故事,倒頗為有趣。

他低頭看宮報上的傳奇,全然被吸引住了,直到萬歲爺問:「諸卿以為如何?」劉吉方才從那段傳奇中脫離出來。

作為內閣首輔,劉吉自然得最先發言,他在官場多年,尤為老成,不管科道官如何彈劾,劉吉自巋然不動,於是落得個「劉棉花」的諢名,因為棉花不怕彈。

劉吉笑呵呵道:「確實不錯。」

徐溥和劉健兩人也附和了幾句,左右宮報、邸報都是小事,改個版而已,也無所謂。

朱祐樘見眾閣臣都無異議,便命通政司效仿宮報制式,重新調整邸報。

他並非公私不分之人,若是笑笑的宮報不怎麼樣,他是決計不會拿出來給大臣瞧,並且命邸報仿照宮報改版。

笑笑同他說起宮報之事,談論最多的是丙版與丁版的傳奇,可朱祐樘看過這一份別出心裁的宮報後,最看重的則是前兩版的要聞。

比起邸報大塊文字全堆在一處的模樣,宮報的排版布局極其出眾,一眼看過去,並不會讓人覺得眼睛累。更難得的是,要聞所述宮內諸事,條理清晰,簡潔明了,尤其適合邸報。

吩咐完邸報改版,朱祐樘看了眼天色,離天黑時分大約還有一個辦時辰。

剛好是時候,朱祐樘心想,向閣臣們道,「若無其他事,先生便忙去罷。」

閣臣才退出去,朱祐樘便起身,擺駕昭和殿。

昭和殿里,張羨齡正在挑衣裳。

前幾日,她突發奇想,想趁肚子里的小兔崽子還沒生出來,同朱祐樘留下一些二人世界的回憶。放在現代,是拍夫妻婚紗照;放在古代,只有退而求其次,以畫筆描繪人像。

其實明朝的皇帝皇后是有畫像的,但都是一人一張,從沒見過雙人畫像。皇帝或者皇后獨自坐在冷冰冰的寶座上,穿戴冠服,衣飾華美,卻沒有笑容,只是木著一張臉,一副很嚴肅的樣子,奉先殿里掛著的一排皇帝畫像、皇后畫像都是這種。

這樣的皇帝畫像或者皇后畫像,張羨齡不喜歡,覺得未免太高處不勝寒,半點沒有一家人的感覺。

她同朱祐樘說,想同他一起畫一副雙人帝後畫像。朱祐樘哪有不答應的?只是時間上有些為難。

不似張羨齡一樣,還給自己安排了雙休日,朱祐樘素來勤政,不是上朝,批閱奏本題本,就是參加經筵,聽大臣們講古,一年到頭少有停下來休息的時候。

他忙得最厲害的時候,是應王恕之請,開了午朝、晚朝,一日三班倒的上朝,連午後小憩的時候一應全無。

朱祐樘身子骨本就不大好,再這樣一累,很快就病倒了。

為了這個,張羨齡頭一次跟他吵了一回,氣他不愛惜自己身體。

好在朱祐樘也意識到這樣連軸轉不行,於是取消了午朝和晚朝,除非有要緊事,不在夜晚與臣子議事,而是回來陪張羨齡用晚膳。

張羨齡才換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裳,立在大穿衣鏡前左照右照,忽見鏡中出現了朱祐樘的身影。

她回眸嫣然:「你回來了。」

「嗯,勞你久等。」

朱祐樘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:「你想怎麼畫?」

「你先換衣裳。」張羨齡叮囑道,「換那件淺紫色的道袍,這樣才與我這一身相配。」

朱祐樘聽從她擺布,乖乖換了一身淺紫色道袍。

換好衣裳,兩人在屏風前的寶座上一齊坐著。

畫師早就候在殿外,此時蒙詔進殿,忙著將已調好的顏料畫材一一擺好。

「萬歲爺,現在可以畫了么?」

「可。」

瞧見畫師提起畫筆,朱祐樘打算放開張羨齡的手,像以往帝後畫像一般正襟危坐,他抽了抽手,沒抽|動,因為笑笑將他的手握得緊緊的。

「就執手畫好了,咱們是帝後,也是夫妻,牽著手也是光明正大。」張羨齡目不斜視道。

真拿她沒辦法,朱祐樘嘴角也有了淺淺的笑意,與她十指相扣,讓畫師就這樣畫像。

畫成之後,天色已全黑。

宮人將蠟燭一支支點燃,將殿里照得亮堂堂。

用過晚膳,朱祐樘將今日與閣臣討論邸報之事說與張羨齡聽。

「當真要讓邸報仿照宮報的樣式改版?」張羨齡眼睛一下子亮起來。

得到朱祐樘肯定的答覆後,張羨齡越發高興。雖然說也許宮報不過是一件小事,可能給前朝的邸報帶來啟發,這於她而言,著實是一大肯定。

朝廷的邸報與宮報不一樣,受眾極廣,上至官員百姓,下至寒門書生,都會關注邸報。不過邸報的發行卻並不是很受重視,歸通政司管理也不過是這幾十年的事,多半將天子政令、朝官升遷調令簡短記載下來,而後刊發,偶爾半個月出一份,有時一個月才出一張。

不過朱祐樘如今發了話,從此以後邸報的發行,無疑會大有變化。

既然有邸報,不知民間有沒有小報,張羨齡心想。其實她做宮報的時候就有一個想法,倘若能使人在宮外建一個報社,發行報紙,一來可以將宮內改進之物發布出去,二來她也能趁機夾帶些私貨,潛移默化引導一下社會風氣。

她問朱祐樘:「民間是否也有小報呢?」

「似乎也有一些報房商人,不過不成體系,多半是些奇聞異錄。」

「那……不違反律令么?」

朱祐樘思索片刻,搖了搖頭:「只要沒有過分的言論,似乎也沒聽說有誰管。怎麼忽然問起這個?」

張羨齡攬著他的胳膊道:「我倒有個主意。」

「文臣們不是一向愛吵架么?不如專門開一個報紙,讓他們在報紙上發表高見,也省得總是在朝堂上吵些雞毛蒜皮的小事。」

朱祐樘聽了,颳了一下張羨齡的鼻子,動作很輕:「你個促狹鬼,虧你想得出。」

「你只說這想法好不好嘛。」張羨齡搖著晃著他的胳膊。

說句心裡話,朱祐樘還真有些意動。本朝一向盛行諫言之風,尤其是以六科給事中為首的這一群科道官,上罵天子愛習武,下斥大臣當街吃燒餅,整日鬥雞似的,隔個十天半個月,必要發作一回。

除非被罵得真的太狠了,皇帝一般也不會尋六科給事中的麻煩,畢竟,他們的職責便是如此。當然,雖不責罰,但抱怨也是會有的,像朱祐樘的祖父英廟老爺就曾經抱怨過:「齷齪鬍子對我言,指手畫腳。」

倘若真有一個地方,能讓六科給事中盡情肆意的口吐蓮花,而不是在朱祐樘面前吵吵,倒也是件好事。

朱祐垂下眼帘,思量片刻,道:「還是等邸報梳理完之後再說,對了,那個管宮報的內侍叫什麼名字來著?」

「叫蔡衡。」張羨齡答道。

「要他去給通政司的人講一講,這邸報要怎麼改才合適。」

蔡衡接到口諭,當即往通政司走了一趟。

協助臣子辦事,於他而言,可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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