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杏仁豆腐

從邵貴太妃宮裡出來, 張羨齡沒有坐轎,只是緩緩的走回去。

午後的雲遮住了煊煊的太陽,不熱, 倒有一些悶,似乎是下雨的預兆。

張羨齡喜歡在散步的時候想事, 無人打擾, 也不用操心其他事,只需沿著熟悉的路一直往前。她心裡回味著方才邵貴太妃的勸慰之語,越想,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。

是從什麼時候開始,她竟然對朱祐樘,一個皇帝有了這樣高的期許?明明她剛穿越來的時候,只求相敬如賓, 甚至希望朱祐樘少來打擾她。可是如今,她不僅想要他身邊只有自己一人, 更是要他全身心的愛她。

為何會有這樣的期許?

張羨齡回到坤寧宮,屏退宮人, 一個人獨自坐在蒹葭堂里。

紫檀小高桌擺著一個蓮花香爐,白煙四散,裊裊升騰,香料里加了一味橘皮, 滿屋子都是略帶橙香的清逸的香氣。

她坐在書案前,望著眼前的一扇青玉嫦娥圖插屏發愣。她與朱祐樘點點滴滴的過往一一在腦海中浮現, 沒什麼驚心動魄的事, 卻漸漸相思入骨。

這算是,情竇初開么?

張羨齡把兩隻手將臉捂住,人往書案上一伏, 一動也不動,只覺掌心與臉頰一樣的滾燙,這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
對於愛情,她有過憧憬,最喜歡的是一首長詩,舒婷的《致橡樹》。她讀詩的時候就好,日後若有喜歡的人,自己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借他的高枝炫耀自己,而必須是他近旁的一株木棉,作為樹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。

這樣的念頭,她能講與朱祐樘聽嘛?在這個時候,他或許連橡樹是何物都未曾聽說過,就算說了,又有誰能解其中意?

無用功,無用功。張羨齡小小的嘆了口氣,卻還是研起墨來。

松綠灑金花箋鋪開,用白玉鎮紙壓著一角,張羨齡落筆,仿照《致橡樹》寫了一首小詩。

「君當作松柏,妾當作梅花,松柏迎風立,梅花傲雪開。」

寫完,她從抽屜里揀了一個信封,將花箋裝進去,封口,擺在他的書案上。

一天過去,朱祐樘一如往常,並沒有什麼反應。三四天過去,也沒有動靜。

好幾日過去,張羨齡已經從懷疑變為確信,那一張花箋應當是被風吹走了。

這一日,張羨齡請安歸來,坐在花廳休息。小宮女捧上來一個茶盤,茶盤托著一隻白瓷盞,是泡在糖水裡的杏仁豆腐,白白|嫩嫩,還妝點著兩顆紅櫻桃,格外好看。

張羨齡用海棠花形金匙舀了一勺杏仁豆腐,吃起來很滑爽,微微甜。

杏仁豆腐吃了半盞,忽然聽見簾外文瑞康通傳:「啟稟娘娘,文英殿內侍將畫師所作之畫送來了。」

「什麼畫?我沒命畫師作畫呀?」張羨齡將白瓷盞擱在長几上,略微有些疑惑。

文瑞康回稟道:「說是萬歲爺命畫師畫的,今個兒早上吩咐要娘娘幫忙鑒賞一下,看畫可有不妥,需不需要重畫。」

「那拿進來罷。」

一個內侍抱著畫,跟在文瑞康身後進來。

畫卷徐徐拉開,水之濱,有一株梅花,一棵松樹,梅松相對,皆覆白雪。

很出彩的一幅畫,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。

張羨齡靜靜觀賞著這一幅梅松覆雪圖,嘴角忍不住上揚。

那張花箋沒丟!他一定看懂了!

梅香不知道這些故事,見她這樣歡喜,便道:「這畫畫得很好,是不是?」

「特別好。」張羨齡笑道。

她叫文瑞康專門給這幅梅松覆雪圖的畫師呂紀放了賞錢。自己則踩著小木梯,親手把梅松覆雪圖掛在寢間的牆上,特別顯然,每天早上醒來,只要睜開眼,一定能瞧見。

夜裡,朱祐樘回來,瞧見了這幅梅松覆雪圖,仔細看了片刻,道:「呂紀的畫確實不錯。」

「就沒什麼別的要說的?」張羨齡歪著腦袋看他。

朱祐樘執起她的手,十指相扣:「如此畫功,才堪堪與你的詩相配。」

他拉著她坐下,道:「今日倒有奏章,談起小親王們出閣讀書的事。」

張羨齡有些意外,這是他頭一回和自己提起前朝的奏章,雖然說的還是宮內的事。

她眨了眨眼,有些局促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「沒事,說的是弟弟們的事,都是家裡人。」朱祐樘道。

張羨齡有些疑惑:「小親王們不是都有讀書么?」

宮裡最大的親王是興王,是邵貴太妃的長子,比朱祐樘小六歲,如今已經快十三歲。興王倒跟邵貴太妃很像,書卷氣濃厚,平常談吐間也總會用些典故,不像是沒讀書的模樣。

「那是女官大伴們教一教,大臣們說的,是正兒八經到文淵閣聽翰林院侍講官講課。」

「這樣呀,多讀書,總是件好事。」

「確實,我預備著,等父皇喪期滿周年之後,讓幾個小王爺一起到文華殿讀書。」朱祐樘望著她,「你明日去給老娘娘請安,同她們說一說。」

張羨齡沒多想,以為就是要送孩子上學了,跟當媽的說一句。

朱祐樘卻教她:「尤其是幾個年紀小一點的親王,你見他們生母時,先說原本諸大臣只打算讓大一點的親王出閣讀書,但你同我說了,這才讓小親王們一起上文華殿讀書。」

「啊?這不是……」

「就是誇張。」朱祐樘道,「給你,也給我賣個好。」

若放在以前,他會直接讓內侍去一眾老娘娘宮裡走一圈,賣個好,因為笑笑似乎不大喜歡交際。但如今他既然知道了笑笑的心意,便索性給她來做。怕笑笑一時領略不到其中意,朱祐樘特意揉碎了給她講。

第二天,張羨齡便到後宮裡轉了一圈,依著朱祐樘教她的話,同老娘娘們一一說了,果然收穫了一大|波好感。

到邵貴太妃宮裡時,三個公主都在庭前遊樂場玩,瞧見張羨齡來,都湊過來聽熱鬧。

聽說了親王們可以上學讀書的事,德清公主嚷嚷著:「我也想去文華殿玩。」

仁和公主瞪她:「不是玩,是去上學。何況,文華殿是前朝的範圍,咱們是不能去的。」

「可我也想上學啊。」德清公主不服氣的嘟囔道。

仁和公主像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:「讀書?上回女官教你的《中庸》背完了嘛?」

「那個很無趣哎。」

「左右正經書在你眼裡都是無趣的。」

雖說是閑話,張羨齡聽了,卻若有所思。這時候公主們的教育並沒有多少人重視,尋常來說,都是讓女官教一教《千字文》、《孝經》、《大學》之類的,能識字寫字便好。

張羨齡忽然問德清公主:「你想上學嗎?」

「當然想啊。」德清公主眼睛一亮,抱著張羨齡的胳膊撒嬌,「不然,我每天都不知道玩什麼了。不止我想,永康也想啊,是不是?」

她沖著永康公主擠眉弄眼。

永康公主與德清公主同齡,只大了德清公主幾個月,卻顯得乖巧很多,沒什麼脾氣。尋常也不愛說話,當別人問她意見,譬如乳母問:「今日穿這件衣裳可好?」

即使永康公主覺得穿這件衣裳可能有些熱,但為了不給乳母添麻煩,依舊會點頭說:「好。」

如今德清公主問她的意思,永康公主下意識地要回答「是」,忽然見大姐兒仁和公主將目光投了過來。

永康公主想了想,道:「我……我聽皇嫂的。」

「二妹都比你懂事。」仁和公主數落德清公主道。

德清公主道:「她總是這樣,你何曾聽她一次不好,做不得數。」

眼看姐妹要吵起來,張羨齡忙道:「好了,我知道了。回頭,我同萬歲爺,太后和太皇太后商量商量,拿出個章程,再同你們說。」

她心裡是很想讓公主們上學的,因此特意將此事當做一件大事來辦。朱祐樘和王太后好說話,麻煩一點的,是如何說服周太皇太后,畢竟,她老人家是個守舊的人。

張羨齡去清寧宮請安,走到屋檐下,還沒聞見小佛堂的檀香味,首先聽見一陣嘩啦啦的洗牌聲。

進殿一瞧,周太皇太后正和三位英廟太妃打麻將。

張羨齡將公主上學的事說了,周太皇太后打出一張牌,頭也不抬道:「女兒家又不用科舉,又不用治國,也就未嫁的這幾年能鬆快鬆快,何苦壓著她們上學,還不如讓她們好好玩一玩,碰——」

「孫媳是想著,公主出降之後,便生活在宮外,雖說公主府上有女史內侍,但也得接觸茶米油鹽姜醋茶,食人間煙火。就是上學,也不會教些科舉的東西,倒能教一教她們管家之才。」

周太皇太后抓到一張牌,大笑道:「清一色自摸,胡了!」

她將麻將牌推倒,道:「既然你不嫌麻煩,就試一試,只有一樣,絕不可以讓雜書移了公主們的性情。」

「那是自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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