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苑很熱鬧。
內侍們的穿戴大同小異, 青綠曳撒,黑色官帽,白色廘皮靴, 整潔、威風, 大有些沙場將士的豪邁,只是比士兵少了一縷鬍子。
這是內侍是御馬監的人。作為僅次於司禮監的衙門,御馬監在宮中的地位, 相當於外朝的兵部。養馬、訓馬、管馬是御馬監的基礎職責,但更重要的,是提督統領宮中禁兵,即勇士營和四衛營。
當年英廟老爺御駕親征, 明軍五十萬將士盡折於土木堡。瓦剌騎兵一路往南沖,劍臨京城。攻打內防空虛的京城, 看起來易如反掌, 誰知在於謙的帶領下,京城竟然保住了。
那時保衛京城的,有許多都是御馬監統領的勇士營和四衛營。
御馬監的五六人手牽肥馬, 靜候在宮牆邊。
穿越前,張羨齡只在旅遊景區見過馬兒, 給人騎著照相,懨懨的, 無精打采,若是碰上一兩個體型過於龐大的客人,馬腿都打顫。
今日所見的馬, 精氣神完全不一樣。馬多是黃色、棕色、黑色,尾巴的顏色和身子的顏色不一樣。譬如離張羨齡最近的這一匹馬,明明是棕色的, 卻長了一條白色的馬尾。
她盯著那匹馬的白馬尾,馬也許察覺到了,很驕傲的揚一揚馬尾,打了一個響鼻。
這馬兒還真通人性。
黃帳已經支好了,淡黃色藍邊地毯之上,擺了兩把金交椅。
兩人坐定,朱祐樘道:「開始吧。」
鼓聲厚重,咚咚咚的響。聽見鼓聲,御馬監內侍紛紛翻身上馬,勒緊韁繩,風一樣奔出去。
賽馬迎春,誰先折到花枝,返回原點,誰即得勝。
其實昨日,東直門外已行「迎春」之禮,規模比西苑這一場還要宏大,勛戚、內臣、達官、武士,紛紛跑馬比試。朱祐樘在城門上觀看,春風拂面時,他忽然心裡一動,要是笑笑也在就好了,她一向是喜歡熱鬧的。
這幾天不知怎的,笑笑總有些不高興,朱祐樘特意傳坤寧宮侍奉的女醫來問,怕笑笑哪裡不舒坦。
女醫委婉的告訴他,女兒家一個月總有幾日心情不暢快的。
這麼一說,朱祐樘就明白了。
所以才有今日的安排,他特意吩咐御馬監的內臣,在西苑重新比試一場,給笑笑解悶。
笑笑果然高興。她甚至站起來,去給一匹馬鼓勁。
「那匹棕毛白尾的馬兒,再跑得快一些呀!」
朱祐樘眯著眼睛去看,分辨出她所描述的那一匹馬,如今離第一還差半個身位。
「還是有機會的。」
馬蹄聲噠噠,越發近了。笑笑捏緊拳頭,開始大聲喊「加油」。
為什麼要給馬兒加油呢?朱祐樘百思不得其解,或許是她的家鄉話罷。
也許是張羨齡的「加油」起了作用,那匹棕毛白尾的馬兒竟然真的超過了前頭的馬兒,第一個衝到松柏搭成的藤門裡。
張羨齡手都拍紅了:「好樣的,梅香,賞他。」
朱祐樘亦給了賞,他問道:「你方才為什麼要說『加油』啊。」
張羨齡一時語塞,對哦,這個時候,好像還沒「加油」這種說法。
她硬著頭皮解釋:「那個,就是我家鄉話里努力奮鬥的意思。我爹不是夜裡要讀書么,我就……就往燈里添一勺油,勉勵他讀書,就是加油了。」
她把話題岔開:「騎馬看起來好好玩呀。」
「想學嗎?」朱祐樘問。
「想!」
張羨齡當然想學騎馬了,策白馬嘯西風,多美。可惜在現代時,學馬術對錢包要求很高,她也沒時間學。至於古代,金淑一直致力於把女兒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閨秀,哪裡能讓女兒學騎馬?再說,也沒條件。
若是有機會學騎馬,張羨齡一千個一萬個願意。
朱祐樘點點頭:「趁著這兩天不用上朝,我教你。」
既然要學騎馬,第一件事就是選馬。
聽了萬歲爺要教中宮娘娘騎馬這一消息,御馬監太監忙將馬兒盡數挑揀一遍,選出三匹溫馴的馬兒,親自牽來,請張羨齡挑選。
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匹馬,每一匹都很精神,油光發亮,可以做寶駿圖的馬主角。
張羨齡一匹匹馬看過去,最後停在一匹黑色小母馬前。
它的毛色黑得很亮,接近於珍珠的光澤,四蹄踏雪,非常漂亮。
張羨齡向它伸出手,手中用布墊著一塊冰糖。
馬兒嗅了嗅,垂下頭,把糖吃了。
張羨齡試著用手去摸它的鬃毛,動作很謹慎。馬兒乖乖地站在原地,任憑她摸。
朱祐樘見她選定了馬兒,便說:「取個什麼名?」
「就叫踏雪罷。」
選定了踏雪,張羨齡特意換了一身白底織金曳撒。黑馬配白衣,這樣才夠有風采。
她換了曳撒,踏雪也換上了銀鞍。原本是要套金鞍的,但張羨齡覺得金色與黑色不太搭,便換了銀鞍。
也許考慮到她是第一次學騎馬,銀鞍上還放了一塊軟軟的薄墊子,不知裡面塞了什麼,看起來很蓬鬆。
裝備好了,朱祐樘卻不急著教她上馬,反而讓她牽著踏雪,緩緩地走兩圈。
牽住踏雪的時候,張羨齡還有擔心,萬一它不給面子,不動,那自己豈不是很尷尬。
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多餘的,當張羨齡輕輕一拉韁繩,踏雪便走動起來,很乖。
走完三圈,張羨齡越發喜歡踏雪了。
見她與馬兒相處的不錯,可以往下學,朱祐樘便將他御用的馬兒牽出來。
張羨齡回頭一看,愣住了。好漂亮的一匹馬,纖細高大,毛色近乎與白色與金色之間,鬃毛和馬尾則是濃厚的金色。
「它叫追風。」朱祐樘摩挲著金馬修長的脖子,「今年五歲了,是父皇送給我的。」
「追風可真漂亮。」張羨齡讚歎了一句。她轉頭看向踏雪,忙說:「我們踏雪也很漂亮。」
踏雪揚起右前蹄,在空氣里刨了刨,回應一樣。
朱祐樘道:「笑笑,你先看我怎麼上馬。」
他翻身上馬,動作格外利落。
「上馬的時候,一定不能怕,要果斷些。」朱祐樘細細說給她聽,「要是你猶猶豫豫的,馬兒也會心慌。」
朱祐樘仍是從右邊下的馬,過來指導張羨齡:「右手攥韁繩,左手按住馬鞍背,記住,不要拉馬鞍。然後又左腳先踩馬鐙,別踢到馬肚子。」
「來,試一試。」
張羨齡做了一個深呼吸,將方才朱祐樘所說要領在腦海中過了一遍,然後試著上馬。
她心裡其實有些怕,怕驚著踏雪,也怕自己踩空。躊躇間,朱祐樘穩穩地扶住她:「放心,我扶著你。」
等坐在馬上的時候,她握韁繩的手掌心微微有些出汗,但好歹坐穩了。
「不錯,再來一次。」
光上下馬就學了半日,等到張羨齡能夠駕著踏雪小跑時,已到了元宵節。
因今年過年一向從簡,是以鰲山燈景是沒有的,各色宮燈倒有,紅色綠的白色,絹的紗的紙的,一溜子掛在檐下,到夜裡,風一吹,宮燈帶著影子一併搖晃起來,五光十色皆朦朧在淺青地磚上,很好看。
這麼多花燈,張羨齡最喜歡的一盞,是紮成大象外形的。這原是給小皇女小皇子準備的,是燈也是玩具,可張羨齡喜歡,便要了一盞,預備夜裡拿出去玩。
朱祐樘見她選了這盞燈,轉頭問送燈的內侍:「朕記得,從前還有一種兔子燈,底下有滾輪,可以在地上拖著走,如今還有嗎?」
內侍眨眨眼,這種兔子燈自然有,但是……但是是給四五歲小孩子玩的,他們能把大象燈送到坤寧宮來,已是考慮到中宮娘娘年紀小,也許喜歡,可兔子燈,還真沒準備。
「有,自然有,小的這就去拿來。」
張羨齡見了兔子燈,果然更加喜歡,在坤寧宮的金磚上拖著來回走了一圈。朱祐樘也喜歡,但顧及天子威嚴,不好上手。
張羨齡拖著兔子燈走了一圈,回頭見朱祐樘眼巴巴地盯著兔子燈,心裡便猜到了幾分,說來說去,他今年不過十八歲,還是個少年天子。
她於是將兔子燈燈繩塞到他手裡,道:「樘哥哥,這燈是不是壞了?你替我瞧一瞧。」
朱祐樘接過,在地上拖曳了幾步:「沒壞。」
他抬眸,見張羨齡一臉的笑意,反應過來。笑笑是看出我想玩這燈了,他心想,感覺身體變得很輕很輕,像被羽毛拂了一下掌心。
「我小時候,玩過這種兔子燈,因此印象比較深。」朱祐樘向她解釋道,「多年不見了,現在看起來,這燈還是老樣子,沒什麼變化。」
「我懂。」張羨齡眨了眨右眼,一副俏皮樣。
欣賞了一會兒燈,宮人送上元宵來,除了尋常的水煮元宵、桂花酒釀元宵,還有一碟子炸元宵,這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