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 鳳簪

入坤寧宮庫的珠寶首飾其實不到二分之一, 張羨齡想著還是留一些備用。再過兩年,仁和長公主就到了出降的年紀,好歹要給她們留一些壓箱底的東西。

她用心挑了許多珠寶首飾, 用禮盒裝著,然後特意抽了個空,將珠寶和節禮一一給各宮送去。

第一個自然是周太皇太后如今所居住的清寧宮。

換了主人, 清寧宮的氣質忽然一變, 極富麗堂皇,極靜,整座大殿都氤氳在裊裊佛香之中。

東暖閣里盡鋪著彩綉紅氈,繪著百花圖案。桌椅擺設多是紫檀木或者黑漆描金,沒有一件不精巧, 但暗色的傢具擠在一處, 倒使得屋內頓時暗淡了好些。

張羨齡請過安, 奉上節禮, 說明來意。

周太皇太后淡淡掃了一眼,兀自轉動起腕上的佛珠:「知道了。年節禮準備得怎樣?」

「正在一項一項準備。」張羨齡坐得很端正, 「孫媳年紀輕, 倒要向皇祖母好好取一取經。」

這個態度周太皇太后是滿意的,她如今有了春秋, 總有一種好為人師的傾向。她向張羨齡說:「那我簡單說幾句。」

然後說了半個時辰。

宮女默默地上前添了兩次茶水,周太皇太后的話題方才慢慢止住了,她捧起茶喝了兩口, 放下道:「總而言之,今年是憲廟老爺新喪的第一年,年禮不可過分熱鬧,但也不能過分寒酸, 你要把握好這一個度。」

「皇祖母教訓的事,孫媳謹記於心。」

周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更漏,道:「行了,你下去歇著罷,哀家該燒香了。」

聽周太皇太后這樣說,張羨齡不經鬆了一口氣。

清寧宮如今的掌事姑姑出來相送,離了大殿的屋檐,掌事姑姑笑著向張羨齡道:「我們侍長見中宮娘娘來,也是高興,這才說了許多話。」

「我明白的。」張羨齡問,「皇祖母平日里都是燒香念佛嗎?」

「長日無聊,大半時間確實是花在念佛上。」

「我記得清寧宮之後的奉宸宮、迎禧宮還住著幾位英廟太妃,和皇祖母是一輩人,也許倒能說幾句話。」

掌事姑姑笑著搖了搖頭:「周老娘娘喜靜。」

其實她服侍了這麼些年,倒覺得周太皇太后是自持身份,不屑於與幾位英廟太妃來往。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,每回英廟太妃來向周太皇太后請安,還得行嬪妃見皇后的全套禮。掌事姑姑在一旁看著,生怕幾位老太妃行禮行得暈過去。

周太皇太后的態度擺在這裡,幾位英廟太妃自然不願意常來走動。是以多周太皇太后的時日多半是靜謐的,早上起來,給佛祖燒香,而後靜靜地坐在屋裡,轉動著佛珠念佛。午後,有的時候聽宮女內侍說一說笑話,但多半時候是抄佛經。周太皇太后年輕的時候不大會寫字,英廟老爺曾經笑過她的字寫得丑,從那以後,周太皇太后就開始抄佛經,一抄就是幾十年,佛經積贊了滿滿兩大箱子,人也從花一樣嬌嫩的貴妃變為如今人老珠黃的太皇太后。

說了兩句閑話,已到了清寧宮後頭的宮門處。

張羨齡出了清寧宮,去英廟太妃所居住的奉宸宮、迎禧宮看了一看。奉宸宮檐下養著一隻綠鸚鵡,瞧見張羨齡的儀仗就大喊起來:「中宮娘娘萬福,中宮娘娘萬福。」

三位老太妃聽見動靜,連忙躲進屋裡梳妝打扮,出來時,幾人都穿著最隆重的冠服。

老太妃們很是和睦,言語間甚至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之感,拿出來招待張羨齡的茶點都很豐盛,只是都是份例之內的。

「中宮娘娘請吃茶。」

張羨齡笑著捧起茶吃了一口。

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妃恭恭敬敬道:「娘娘的眼睛最近好一些了嗎?」

張羨齡聞言一愣。

另一個容長臉的老太妃連忙解釋:「娘娘別介意,她這是老糊塗了,以為您是錢娘娘呢。」

說著,老太妃向那個銀髮老太妃大聲說道:「你弄錯了!這是新皇的中宮娘娘!錢娘娘死了十幾年了!」

銀髮老太妃茫然地點了點頭:「抱歉啊,吳娘娘。」

另一個老太妃以手掩面:「老糊塗,吳娘娘早給廢了,憲廟老爺也沒了,這位是張娘娘!」

銀髮老太妃被這聲嚇得一激靈,站起來就要下跪請罪。

張羨齡連忙叫人攙住了:「無妨的,老娘娘好好看看我,記住我的樣子就是。」

她將帶來的節禮一一拿出來,分給三位老太妃。

容長臉的老太妃連聲道謝,又說:「咱們這把年紀了,還要珠釵戴作什麼?娘娘留著自己戴便是了。」

話是這麼說,她卻將那枝珠釵握得緊緊的,一臉的喜不自勝。

張羨齡笑著道:「才沒有這話呢,這釵您帶著一定好看。」

說著,她徑直起身,將那枝釵簪在老太妃斑白的鬢邊:「很美呢。」

老太妃攬鏡一照,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一雙杏眼眸光閃動,依稀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風華。

節禮送出去,張羨齡說:「幾位老娘娘若是想吃什麼,想玩什麼,儘管和我說,我一定會盡心的。」

老太妃們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後還是那個容長臉的太妃站出來說話。

「娘娘如今執掌後宮,公正嚴明,我們倒沒有什麼不滿意的,只有一樣事還請娘娘打個招呼。」太妃道,「我們如今年紀都大了,牙口不好,吃不了硬東西,若是娘娘能同膳房說一聲,要他們把吃的東西煮得爛一點就好了。」

張羨齡點了點頭,很鄭重的說:「我記住了。」

走的時候,英廟太妃們一路將張羨齡送至宮門口。

張羨齡走出去好幾十步,回頭看時,三位老太妃還倚在宮門畔的台基上。

雲連天鋪著,很密很密,沒有透出一絲陽光來。紅牆之下,她們三個人顯得很渺小,像池塘里飄飄蕩蕩的紅葉,水往哪裡走,葉子便往哪裡流。

張羨齡的腳步有些沉重。我能為她們做些什麼呢?她自己問自己。

懷著滿腹心思,張羨齡走到仁壽宮的宮門前。要去見王太后了,她在心裡告誡自己要笑。

等到跨進仁壽宮時,張羨齡的臉上又重新恢複淡淡的笑意。

王太后正和吳廢后下棋,見張羨齡來,不待她行禮,就要她坐。

「大冷的天,怎麼還親自過來了?叫宮人來送也是一樣的。」王太后和顏悅色道,「正好,你還沒怎麼和吳老娘娘說過話吧?」

吳廢后兩根手指頭夾著一顆黑色棋子,頭也不抬道:「別叫吳老娘娘,聽得好像我已經七老八十一樣。」

「雲櫻。」王太后道,「這也是宮中規矩,太妃太后都統一稱為老娘娘的,你別讓孩子難做。」

吳廢后冷笑了一聲,不說可也不說不可。

張羨齡一時有些猶豫,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合適。吳廢后乃是先帝所廢,且沒有遺命提及她,是以萬歲爺登基之後,既不能給她恢複太后之位,也不能給她加封太妃之位,只是平日里吃穿用行的份例全比照王太后。

王太后轉頭和她說:「別管她,你就叫她吳老娘娘。」

張羨齡從善如流,說了一聲:「吳老娘娘萬福。」

吳廢后「嗯」了一聲,仍一心下棋,精緻的下巴微微抬著,自有一種驕矜之色。

王太后問:「是送節禮罷?第一次操辦這事,你一定不容易。」

「多謝母后關心。」張羨齡道,「除了年禮,萬歲爺還讓我將內庫珍藏的一些珠寶送來,這些頭面放在庫房裡也是無用,戴在母后和吳老娘娘的鬢上,那才不叫辱沒了呢。」

吳廢后懶懶抬眸:「我也有?」

「都有,萬歲爺一直念著老娘娘昔日在西苑時對他的照拂之情。」張羨齡忙說。

正說著話,梅香捧來一盤首飾,都是珍品。

等瞧清了那一盤珠寶,王太后一時語塞:「啊,是這些珠寶啊。」

吳廢后伸手,挑出一支紅寶石鳳簪握在手上,笑出了聲:「天道好輪迴啊,這隻釵到底還是落到了我的手上。」

時隔多年,她仍一眼認出了這支鳳簪。

那時吳廢后剛剛被冊封為皇后,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。她無意中聽說萬歲爺從宮外購買了一顆成色上好的紅寶石,命銀作局專門為這顆紅寶石打造了一隻鳳簪。

她全然沒有想過,這支鳳簪竟然不是為自己打造的。當等了一個月都沒見銀作局將鳳簪送來,吳廢后特地召來銀作局太監問。

太監支支吾吾的說:「這鳳簪……已經拿走了。」

然後,吳廢后就在當時仍是宮女的萬氏房中,搜出了這一支鳳簪。

年輕氣盛的吳雲櫻握著鳳簪,目光冷冷。

萬氏匍匐在她腳邊,不住地磕頭:「娘娘明鑒,這鳳簪真不是奴婢偷得。」

「一派胡言。」吳雲櫻握著鳳簪的手驀然一緊,「這樣好的簪子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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