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功局的針線宮女很快就把白大衫做好了。
按照皇后娘娘的要求, 白大衫做的是窄袖立領的形制,長度蔽膝,中間一副系帶, 穿脫很方便,只要罩在襖裙外頭就成。
談允賢在宮裝之外罩上白大衫,料子很挺括,襯托得人都精神了些。她在鏡子前來回地看, 總覺得變扭。
祖母茹女醫見她換衣裳換了許久, 不經問:「怎麼了,衣裳不合適?」
「不是。」談允賢扯了扯白大衫,「就是在家裡,沒誰做這樣的衣衫穿。」
茹女醫笑一笑:「好了, 我看你這樣穿很好,該走了, 別讓司葯和其他女醫等著你。」
祖孫二人一起走到司葯司, 只見所有的女醫都換上了白大衫, 站在一起,雪一樣的白。
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 不約而同地都輕笑起來。
司葯清點人數, 見人齊了, 便領著一眾女醫往坤寧宮去。
她們行走在宮牆之下, 暗紅的宮牆,將她們身上的白大衫襯托得越發顯眼,過路的宮女內侍無不側目,盯著女醫們看。
談允賢有些不好意思,低垂著頭, 望著自己的鞋尖,只顧往前走。
她的耳畔傳來茹女醫的聲音:「昂首挺胸地走,咱們這身白衣,是皇后娘娘親自賞的,只有女醫才能穿。旁人見了,唯有羨慕的份兒。」
談允賢於是抬起頭來,大踏步往前,心中還是有些忐忑。一個路過的小宮女向著女醫們探頭探腦地張望,談允賢一時不察,視線恰好與她對上。談允賢心裡一慌,正欲移開目光,卻見小宮女對她甜甜一笑,很友善的模樣,甚至帶了點羨慕之情。
談允賢愣了一愣,也向她回了一個笑。
今日是去坤寧宮開會。到了坤寧宮,宮女直接將一眾女醫引到西暖閣等候。
西暖閣的銀絲團花地毯上放了一張大長桌,左右擺放好了十把官椅。最上首的一把椅子與眾不同,椅背刻翔鳳,鋪著毛茸茸白貂皮墊。
這應當是皇后娘娘的椅子,談允賢心想。
她將視線移開,發現每一張官椅都對應著一個名牌,黃木做的,上頭夾著一張紙,白紙黑字寫著各人姓名官職。
談允賢一眼瞧見了她的名牌,正在皇后娘娘右手側第一位。
她立在原地,一時有些不確定。
「談女醫請入座罷。」一個宮女在她身旁指引道。
談允賢回過神來,在右側第一把官椅上落座。
眾人坐定,小宮女捧來茶、點心和果盤,又分發了白紙與炭筆。談允賢第一次見著炭筆,還有些摸不著頭腦。茹女醫見她微微蹙著眉,便手握炭筆在白紙上輕輕划了一道黑線,作示範給談允賢瞧。
談允賢點點頭,也學著祖母的模樣握筆。
她正欲劃線,卻聽見司贊女官高唱:「皇后娘娘駕到。」
女醫們刷刷的起身,談允賢慢了一拍,也跟著站起來,望向聲音來處。
張羨齡走進來,在首席上坐了。眾人紛紛向她行萬福禮。
「坐吧。」
張羨齡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兩個女史,輕聲道:「你們就在後排坐,將會議的內容記錄下來。」
這是她從尚宮局挑出來的兩個流於品外的女史,專門叫來做會議記錄的。
兩個女史聞言,立刻在後排坐下,撫平紙提起筆,只待會議開始。
張羨齡道:「今日喚諸位女醫過來,是為了商量組建女醫院一事。據我所知,宮中宮女內侍患病,許多人醫生也不看,直接去藥房買葯吃。運氣好呢,能把自己吃好。運氣不好,就把自己吃到宮人養病的安樂堂去。這要不得。」
她看向司葯:「太醫院那邊我管不著,但是六尚局的司藥房不許隨隨便便給宮人抓藥,得見了女醫的用藥箋方能抓藥。為了方便,這個女醫院就設在藥房前頭,凡有生病的宮人,只要走得動路,就先到女醫館看病,看病之後再拿葯。」
司葯聽了,面有難色:「娘娘這法子好是好,只是如今的女醫,人數少了些。」
加上剛進宮的談允賢,滿打滿算就八個女醫。若是冬春之交易生病的時候,女醫看娘娘們的病都來不及呢,更別說給宮女內侍坐診了。
「的確如此。」張羨齡看了眼自己的記事本,「之後會選拔培養新的女醫,但在此期間,還需要各位辛苦一些。十名女醫需各自分工,坤寧宮一人,仁壽宮一人,清寧宮一人,嗜鳳宮三人。還有兩人,需日夜在女醫館坐診。諸位現在可以想一想,現在要如何分工。」
一眾女醫面面相覷,都沒有說話。
張羨齡笑盈盈地看向談允賢:「談女醫想要在何處當差呢?」
一旁坐著的司葯聽了這話,心想這何須問。上述幾個地方之中,最差的地方莫過於女醫館,最好的去處是坤寧宮。況且皇后娘娘明擺著器重談允賢,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。
談允賢蹙起眉,猶豫了一會兒,道:「回娘娘,妾身想在女醫館坐診。」
一屋子的人都看向談允賢。
張羨齡挑了挑眉,追問道:「為何是女醫館?你嫌棄坤寧宮嗎?」
「不是。」談允賢抬眸道,「妾身多年來都是紙上談兵,實在不敢拿半桶水的醫術在娘娘面前顯擺,還需多多積累經驗才好。況且,妾身年輕,能在女醫館熬得住。」
「你能這樣想,我很欣慰。」張羨齡笑道。她原來也有些擔心,談允賢如今年紀輕輕就進宮做女醫,沒了在民間行醫的經驗,到底能不能寫得出《女醫雜言》。現如今看來,談允賢心裡很有數。
如此,女醫們的分工就定下來了。茹女醫專侍坤寧宮,而談允賢則和另一位年輕女醫一起,在女醫館坐診。
為了方便,女醫館就設在藥房後頭。張羨齡拿著小院的堪輿圖,細細作了劃分。最外頭一間是候診室,往裡是女醫的診療室,出了診室,就是司葯司的藥房。
考慮女醫館建成還有一段時間,張羨齡與司藥商議之後,決定在這一對時間內仍准許宮人在司葯司拿葯,但一定得是藥效溫和,無功無過的藥方才能直接抓藥。
司葯司拿葯的女史也有不少懂得些醫理,尋常的方子都記得,聽人說得了風寒,就抓一些紫蘇、白芷、麻黃、桔梗之類的藥材。
這倒是和現代藥店的售貨員有些相似。張羨齡問:「那司葯司的女史往日拿葯,是憑經驗,還是說有類似的藥方記錄讓她們可以對照著拿葯。」
司葯說:「多半是經驗。」
張羨齡想了一想,這時候的人做事的確重經驗,輕記錄,也不能說不好,只是對於醫學的推廣而言,未免有些不便。
她沉吟道:「無論是司葯女史,還是女醫,我希望你們從今天開始,注重用文字的方式將自己的經驗記錄下來,集結成冊。譬如什麼病有什麼癥狀,該怎麼治,該開什麼葯,劑量如何,吃多久。」
「這種醫療手冊做好了,以後還能作為教導新女醫的教材。」
……
張羨齡的聲音回蕩在西暖閣里,講到開心時,她甚至會輕聲笑起來,眉眼彎彎,鬢邊毛茸茸的小碎發一顫一顫的,姍姍可愛。
不像是皇后,倒像是領居家的小女兒。
談允賢不自覺地,嘴角也微微有些上揚,聽她說著自己的奇思妙想。
有很多想法,是談允賢頭一回聽說的。乍聽之下有些奇怪。比方說皇后娘娘強調,看診時女醫一定要常洗手,手上不能有半點污漬。
談允賢雖說不大清楚原理,但她還是將這一點一五一十地記在白紙上,畢竟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,管他有理沒理,只要娘娘開了口,她們下面人就一定得奉為圭臬。
對於皇后娘娘所說的女醫院,談允賢也十分感興趣。她活了二十多年,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女醫院的。從前祖母出診,也只是在閨閣之間,看的病人也是相熟的夫人小姐。十天半個月能有一位病人相請,已經是不可多得了的。若真如皇后娘娘所言,後宮的宮女都要去女醫院看病,那她一日豈不是可以接診三四個病人?這麼一算,在女醫院看診一日,竟然能抵得過在民間行醫兩月!
這樣一來,她積累經驗的速度,不就大大加快了嗎?
開完會,已近午時。張羨齡問過了時辰,說:「都這個時候了,諸位吃過飯再走吧。」
說完,也不讓她們去遊藝齋東小院吃了,直接叫梅香傳話,把飯菜送到西暖閣。
張羨齡叮囑了兩句,自己回到清歡齋用膳去了。
談允賢等人坐了一會兒,只見有細碎的腳步聲,抬頭一望,內侍們連成一串從暖簾下進來,手裡一左一右提著食盒。
一方靛藍色桌布鋪在大方桌上。內侍們也將食盒蓋兒揭開,拿出一疊疊飯菜來。
一個白瓷大骨碟,比人臉還要大,光可鑒人。上面扣了一勺熱騰騰米飯,澆了好多蘿蔔燉羊肉,羊肉分量足,有七八塊,很大,蜜色的醬汁浸入表層,看瞧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