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兩日閑來無事的時候,張羨齡就待在蒹葭堂里,想著彩色印刷的事。
暖簾一掀,梅香腳步輕輕地進來,手裡端著膳房新做的點心,還有一盞熱奶茶。
「膳房的田公公新學會了南京的點心,叫餖飣,娘娘試一試?」
張羨齡放下畫歷,伸一個懶腰,去看那什麼「豆丁」。
釉質細膩的白瓷盤,盛放著許多小點心,淡黃綠豆糕、殷紅山楂糕、雪白米糕……模樣、口味、顏色都不同,卻一齊組成一盤五色的花樣,很漂亮。
她揀了一塊綠豆糕拿起來,正要咬,忽然一停,復又把綠豆糕放回去,恢複原狀。
梅香心裡一緊,忙問:「這點心是有什麼差錯?」
「你幫了我大忙了!」張羨齡一下子站起來,「對,我怎麼沒想到呢!」
想要做到雕版彩印,完全可以仿照眼前這盤點心的做法,按照顏色|區分,刻出不同的雕版,而後拼在一起,不就成了嗎?
她笑著吩咐梅香:「你再叫田師傅做一盤『豆丁』,給司禮監經場掌司送去,就說照著這個點心做雕版。」
一盤一模一樣的餖飣送到司禮監經場,經場掌司看了,一時摸不著頭腦。倒是一個老匠人見了,興奮地大喊:「是了,可以參照餖飣做彩印雕版啊!」
他這一嗓子,將周圍苦苦思索彩印的匠人全引了過來,一個個恍然大悟。立刻干起活來,畫匠分顏色勾勒圖案,刊字匠對著圖依葫蘆畫瓢刻版,黑墨匠忙著配顏料……分工嚴密、密切配合,整個司禮監經廠一千多號工匠,燈火通明的趕工,終於趕在皇后冊封禮前,將五色月曆印刷了出來。
因為這種彩色雕版印刷是受餖飣的啟發,工匠們就給其了一個名字,叫餖版印刷。
第一套餖版印刷的五色月曆送到坤寧宮,張羨齡從一月翻到十二月,又從十二月翻回到一月,看了足足有五六遍。
她笑著同經場掌司說:「做得很好。」
「不過我倒有個疑問,印刷文字的時候,你們還是用雕版印刷多嗎?我聽聞還有活字印刷,不是更方便一些嗎?」
經場掌司解釋道:「娘娘有所不知,這活字印刷好雖好,但也有問題。現在經場用的,多是木活字,印了幾十上百次,那個字模就因吸多了水墨,模糊不清了。印出來的字,要麼少一撇,要麼少一捺,看著鬧心。再說經場印刷的東西,多是佛經道經或者四書五經之類的,用雕版還省事些,何必用活字?」
他又補充道:「當然,也有用活字的,比如朝廷的邸報。」
「邸報是何物?」
「就是朝廷傳達政令的文書,上頭印刷著萬歲爺諭旨,以及某某官兒升遷貶謫的消息之類的。」
張羨齡本來還奇怪呢,從選秀時算起,她在宮裡也待了一年了,怎麼素日從未見過,也從未聽過邸報?既然是與朝政有關,那便說得通了。她背下來的第一條宮規就是嚴謹后妃干預朝政之事,一道紅線既然劃在那裡,在沒有足夠的底氣之前,她是絕對不會碰的。
不過前朝已有了「邸報」,那後宮是不是也可以來一個「宮報」?
張羨齡想著想著,忽然想吃宮保雞丁了。
她咽了口唾沫,朝經場掌司道:「五色月曆全印出來之後,記著在頂部留白的地方刺兩個洞,用紅繩穿著,以便能掛在牆上,又好看又實用。」
「行了,下去領賞吧。」
梅香領著經場掌司退下,等蒹葭堂沒了外人,張羨齡吩咐秋菊道:「晚上叫膳房多添一道膳,用雞胸脯切丁,加料酒、姜、蔥、蒜還有茱萸油一起爆炒。再加花……」
不對,花生在這個時候似乎還沒有傳入中國。張羨齡立即改口:「再加點松子吧。要用旺火炒,炒到油光發亮,紅彤彤才好。」
一旁侍立的周姑姑聽了,勸說道:「明日是周老娘娘和王老娘娘的冊封禮,後日是娘娘的冊封禮,這幾天合該吃齋的,娘娘要不忍一忍,等過了這幾日再吃宮保雞丁?」
「周姑姑。」張羨齡眼巴巴地望著她:「萬歲爺說了我可以偷偷地吃,再說,就這一道肉菜,其他的都是素菜。」
周姑姑拿她沒辦法,只好默認。
秋菊見狀,連忙走到暖簾外頭去點菜。平日里娘娘吃肉,他們就能跟著喝口湯。每回膳房的田公公製作新菜,前面幾次不夠完美的菜肴,就全添在當日的茶水間供餐里,坤寧宮的宮女內侍得靠搶才能吃到。
不過這一回娘娘既然說是「悄悄地吃」,那自然不能大張旗鼓,今晚的茶水間供餐應該還是全齋菜。
到了膳房,田公公正坐在椅上歇息,旁邊小徒弟幫忙捏著腿。見了秋菊,他立刻坐起來問好。
秋菊一五一十同他說了娘娘的吩咐,特意叮囑了要「悄悄的」。田公公記下了,心想晚上茶水間的供餐得添一道辣豆腐,然後笑著讓徒弟拿出一個剔紅茶花紋食盒:「如今十月,天涼,甜食房那裡便做了許多奶味點心,方才特意送過來的。」
秋菊道:「知道了。」轉身讓跟著的小宮女拿食盒。
她走出膳房,正撞上放了賞錢回來的梅香。
兩人同為坤寧宮的大宮女,關係一向不錯。雖說梅香隱隱約約佔了上風,但秋菊是個憨厚的,從不計較,平日里在茶水間瞧見什麼好吃的,總要給梅香留一份。
梅香一見秋菊從膳房走過來,心知一定是娘娘又點了新膳。她與秋菊並肩走著,悄悄問:「又點了什麼吃得?」
「宮保雞丁,很辣呢。」秋菊也悄悄地回答。
「你既然出來了,誰在殿里伺候?」
「秀蘭和妙蓮在簾外聽吩咐呢。」
說話間,已經上了坤寧宮的月台。
蒹葭堂里,張羨齡正伏在桌上寫規劃,待辦事宜那一頁記上了「造印刷機」和「辦報」兩項事。
才放下筆,梅香和秋菊就一同進來了,一個手裡提食盒,一個手裡捧茶盞,都是剔紅的樣式,很精緻。
揭開盒蓋一瞧,一共四樣點心,乳餅、奶窩、酥糕、鮑螺。
張羨齡每一樣嘗了點兒,又喝了半盞松蘿茶,然後拉著梅香和秋菊玩了小半個時辰翻花繩。
等到黃昏,朱祐樘踩著夕陽回到坤寧宮。用晚膳的時候,張羨齡屏退一眾宮人,連梅香和秋菊都沒留。
她親自擺碗安箸,留著一個食盒,最後才揭開,神神秘秘。
朱祐樘探頭一瞧,是一碟紅油雞丁。
「怪道你今日如此。」朱祐樘調侃道:「齋期吃葷,娘娘心不誠啊。」
張羨齡笑道:「酒肉穿腸過,佛祖心中留。」
朱祐樘點一點她的額頭:「也難為你想得出,快吃吧。」
張羨齡抄起銀勺,剛剛舀了一勺宮保雞丁澆在自己碗里,忽而聽見外頭梅香著急道:「啟稟萬歲爺,啟稟娘娘,周老娘娘的鳳駕過來了,如今已到了遊藝齋。」
太皇太后這個時候過來了?張羨齡頓時瞪大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