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嗦粉

坐了一會兒,小宮女們捧來香茶與點心。

梅香見有一道桂花糕,問道:「可是田公公親手做的。」

「正是,田公公聽聞娘子在這裡,特意讓我送來的。」小宮女答道。

「他倒有心了,」梅香又問:「娘娘昨個兒說今日早膳想吃米粉,田公公可準備好了?」

「一早就準備好了。膳房的人昨天就弄來了一架石磨,磨了米漿,蒸成粉。只是不知道娘娘要吃圓的還是吃扁的,所以田公公就叫徒弟們做了兩種,一樣是寬粉,一樣是圓米粉。我剛從膳房的時候,高湯也煨在灶上呢。」

梅香點了點頭:「你回去提醒他,要備好酸蘿蔔條、酸豆角末。對了,一定別忘了芫荽(香菜),娘娘喜歡這個。」

「還用您說,」小宮女將東西擺放好,笑道:「早早地就備好了。」

正說著話,忽然聽見門外有匆忙的腳步聲,內侍宮女們壓著聲音傳話:「娘娘醒了。」

梅香一聽見,立刻起身,向尚功局掌印女官道:「請尚功在此間稍坐,等會兒我再來請你。」

她出了遊藝齋西小院,急急地往大殿走。

只見明間的帘子已經半挑起來,掌盥洗的宮女們捧著金盆出來,見著梅香,都微微屈膝,默然行一個萬福禮。

梅香從帘子下過,走進明間,只見正中擺放著皇后寶座,嬪妃命婦請安皆在此間,不過後宮尚無嬪妃,因此多半時候明間都是靜悄悄的。

從寶座後頭的屏風繞過去,便來到了後殿的花廳。一卷青綠山水畫下安設一張羅漢床,鋪著杏黃色宮緞墊褥,左右靠牆處,分別擺著四把官帽椅。都是黃花梨木製成的,典型的明代傢具風格,顏色淺,花紋少,椅子腿細細的,十分通透。

穿過花廳向西,是更衣間。兩對黃花梨木冰裂紋格門衣櫃之間,立著一面齊人高的大鏡子,照著對面的圈背交椅,高几蒔花。

透過更衣間西側的珠簾,影影綽綽可見坐在鸞鏡前梳妝的皇后。周姑姑替她梳頭,秋菊拿著一面小鏡,侍立一旁。

小宮女捲起珠簾,梅香上前,拿起一枝鑲寶白玉鎏銀釵遞給周姑姑,釵上兩顆藍寶石和兩顆紅寶石流轉著光暈,璀璨奪目。

最後一枝釵兒戴好,張羨齡的鬢邊已是琳琅滿墜。美雖美,但日日頂著一斤多重的頭面,她也著實有些累,好在現如今已經習慣了。

梳妝完畢,張羨齡移步更衣間,挑了一件雪青色織金緞襖兒穿。梅香一邊替她理著衣裳,一邊稟告:「送鳳冠翟衣的人已經到了,在遊藝齋西小院聽吩咐。」

張羨齡打了個哈欠,懶懶道:「用過早膳再叫他們過來,對了,他們用早膳了不曾?」

「娘娘放心,糕點熱茶都奉上了。」

張羨齡點點頭,坐下換鞋。因今日穿的雪青色衣裳,所以鞋也挑了一雙同色的雪青色緞綉高底鞋。這時候明宮常穿的高底鞋,和後世的粗底高跟鞋其實很像,高底都在腳後跟處。

早膳已經備好了,正是她昨日吩咐的米粉,米粉有圓有扁,碼子有紅燒羊肉的,有紅燒鴨肉的,還有木耳等素菜的。張羨齡正在猶豫吃哪一種,忽然聽見有人通傳,說萬歲爺正往坤寧宮來。

算算時間,正好是朱祐樘下朝的時候,往日他都是直接去乾清宮處理政事,怎麼這時候回坤寧宮了?張羨齡想想覺得不妙,怕是朝會時有人惹怒了他。

果然,朱祐樘踏進坤寧宮時,一張臉面沉如水,薄唇緊抿,劍眉低蹙,連衣裳都沒換,徑直往蒹葭堂走去,坐下生悶氣。

張羨齡親手捧來一盞甜豆漿,向梅香使了個眼色。梅香會意,臨著左右侍奉之人悄悄退到外間。

她將甜豆漿輕輕擱在香几上,勸道:「如今秋意漸濃,萬歲爺從外頭回來,不若喝些熱豆漿,暖一暖身子。」

朱祐樘沉默著端起那一盞甜豆漿,緩緩地喝了,長吁一口氣。

張羨齡心裡已有了數,他這場火,絕對與政事有關,不然不可能不告訴自己。

既然有關前朝政事,她是決計不能追問原因了,犯忌諱。張羨齡想了又想,只好說出港劇中的經典台詞:「萬歲爺餓不餓?我去煮碗米粉給萬歲爺吃?」

朱祐樘點了點頭。

很快,內侍們就扛著兩張小膳桌過來,一鍋熱湯,兩碗粉,各色小料。

「萬歲爺是要吃圓的還是吃扁的?」張羨齡拿起一個空碗,問。

「圓粉。」

「碼子要素的嗎?滷蛋還是煎蛋?加點香菜?」

「都行。」

張羨齡便依照自己的經驗調了澆頭,碗里放一個滷蛋,舀了幾勺熱滾滾菌湯,又倒了幾點芝麻油,噴香噴香的,冒著白騰騰霧氣。

她給自己也配了一碗,用的是扁粉,夾了一個兩面焦黃的煎蛋。

兩個人對坐著嗦粉,不像帝後,倒像民間的一對尋常夫婦。朱祐樘撥動著碗里的米粉,抬頭望見吃得一臉滿足的張羨齡,心裡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,似乎回到了遙遠的童年,有一種冬日陽光灑在身上時的溫柔。

他很喜歡這感覺。

一碗粉下肚,滿腹的怒氣也同空空的食碗一般,無影無蹤。

方才上朝時,內閣三位閣老,首輔萬安,次輔劉吉、尹直,一個不少,集體向他請辭。那一刻,朱祐樘只覺血氣快速上涌,簡直喘不過氣來。

好一個憲廟老爺留下的內閣,新君登基,集體請辭,這是要做什麼?

坐在御座之上,朱祐樘沉默良久,手指緊攥到發白,最終也只能壓抑著怒氣,勸三位閣老以國事為重,致仕之事不可允。

來日方長。

朱祐樘望向張羨齡,輕聲問:「送鳳冠翟衣的可來了?」

「在外頭等著呢。」

「要他們進來,你換上,朕看看。」

張羨齡乖乖的去換裝。皇后鳳冠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沉,五斤重,戴上人都給壓挨了些,再換上翟衣,行走時就算想不端莊都不可能。

梅香和秋菊一左一右攙扶著她,從簾後款款走出。

一時靜謐無聲。

良久,朱祐樘終於說話了。

「很美。」他起身,走近了來看。

按例,皇后鳳冠是九龍四鳳。但他特意吩咐了,要作成十二龍九鳳冠。

如今給她戴,正正好。

朱祐樘忽然問:「你有小字沒有?」

「沒有。」穿越前後,張羨齡都是同一個名字。

朱祐樘望著她,一雙眼深邃幽黑:「朕給你起一個小字,叫笑笑。」

從此以後,他就叫她笑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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