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雪乳冰糖

一路疾行,到清寧宮時,幾人都出了汗。

梅香領著兩位女官往西配殿去,一進殿,冰盆的涼氣迎面而來,室內擺設著一方銅鏡,鋥亮鋥亮,可照見人影。

小宮女們捧來銅盆,手搭著冰毛巾,端來花茶和漱盂。直到幾人都拾掇得清清爽爽,對著鏡子左照右照,確認沒有不妥之處,梅香方領著謝尚儀和沈瓊蓮往後殿去。

梅香先讓兩位女官在簾外稍後,自己進去回稟。

看門的小宮女朝著東邊指了指,梅香會意,這是說娘娘在東暖閣。

東暖閣里,鋪著好大一塊高麗貢紙,五銖錢一般厚,色白如玉,將空地佔了個滿滿當當。

梅香見狀,拿不準怎麼落腳,索性站在紗簾底下回稟:「娘娘,尚儀局的女官到了。」

張羨齡正捻著高麗紙的一角測試它容不容易撕爛,聞聲抬眸,道:「叫她們進來。」

謝尚儀和沈瓊蓮過來拜見,也是一樣站在簾下。

「免禮。大熱的天,難為你們過來。」張羨齡指著地上的紙張道:「要麻煩沈女官一件事,將朝廷內外命婦的姓名、品級以及其親眷官職默下來,謄寫在這紙上。」

沈瓊蓮進宮這麼些年,從未見過這麼奇怪的要求,她愣了一愣,立刻答應道:「臣遵命。」

她先將有關命婦的種種寫在普通宣紙上,而後換了大毛筆,將其分別寫在幾張又寬又長的高麗紙上。

張羨齡湊在一邊看,沈女官的字跡一望就是館閣體,橫平豎直,工工整整,跟後世印刷出來的楷體字一樣。

這麼多名字,張羨齡原以為難免有寫錯的時候,便多準備了兩三太白紙。誰知沈女官愣是一點停頓都沒有,一遍就寫完了。

她盯著寫滿命婦姓名的白紙,首先記住的,卻是沈瓊蓮這個名字。

張羨齡吩咐宮人將那幾張大畫幅命婦品級姓名圖送到御用監去,她打算做幾扇推拉式格子門,格子門上的紙就用沈瓊蓮所寫的命婦品級姓名圖,到時候裝在坤寧宮的暖閣里,每日無事就看一回,有助於她弄清楚這些命婦的情況。

怕御用監的人弄不明白,她還特意畫了張示意圖,一併送了過去。

至於沈瓊蓮打草稿的那份名單,張羨齡就留了下來,拿出昔日背單詞的勁頭,只要有空就背一遍,反反覆復的熟悉。

等到命婦哭靈三日結束,名單上的姓名她已經背下了大半。

剩下的就是遷宮之事了。

點燈時分,聽說萬歲爺回正殿了,張羨齡連忙帶著小廚房新做的雪乳冰糖去尋他。

連日的忙碌,朱祐樘清瘦了些,面部的輪廓越發明顯,一看就沒有好好吃飯。

見張羨齡過來,朱祐樘讓內侍搬椅子來,讓她挨著他坐下。

張羨齡將食盒打開,道:「天熱,我這一向都吃不下什麼的東西,倒是小廚房新作的雪乳冰糖還不錯,我一連吃了好些。萬歲爺也嘗一嘗。」

冰碗拿出來,卻和朱祐樘往年吃過的雪乳冰糖有些不同,有一盞是綠色的,有一盞是橙色的,雪乳上紛紛揚揚撒著核桃碎、杏仁碎、紅豆泥、荔枝肉,瞧著就覺得清清涼涼。

張羨齡拿起一個扁扁的蛋餅,將其捲成圓筒狀,用銀匙將綠色雪乳冰糖裝在其中,殷勤道:「這個是抹茶味的,萬歲爺試一試?」

朱祐樘剛用過晚膳,並不餓,原本打算給她一個面子,吃一口就罷了。誰知這抹茶雪乳冰糖蛋筒一送入口,他便忍不住吃了第二口、第三口。好在這抹茶雪乳冰糖蛋筒很是小巧,吃了幾口就沒了,也不用擔心吃多了冰。

他吃著剩下的香橙雪乳冰糖蛋筒,聽張羨齡說起遷宮的事。

「太妃們居住之所沒什麼問題,只是皇祖母和母后的住所可能要再商議一下。我想著,是不是讓讓皇祖母搬到清寧宮來,讓母后搬到仁壽宮去。」

朱祐樘慢條斯理的將香橙雪乳冰糖蛋筒吃完,擦了擦手,道:「可以,朕去同祖母說。」

他忽然想起一件事:「對了,將西內的吳廢后接出來,和太妃們一起安置吧。」

昔年住在西內時,吳廢后曾照拂過娘親和他,這份情他一直記著。

張羨齡點點頭,回到後殿就將這事寫在了日程本上。

好久不用日程本了,重新撿起來,張羨齡都覺得有些感慨。

第二天,她去坤寧宮請安,同王皇后說起了遷宮和接吳廢后的事。

「遷清寧宮倒有舊例,這樣很好。」王皇后靜默一會兒,又道,「至於吳廢后……索性讓她跟我在仁壽宮一起住。說起來,我同她還是手帕交呢。」

她依稀能想起剛進宮的那段時光,穿戴著鳳冠翟衣的少女臉上滿是傲氣:「我又年輕又漂亮,那個萬氏哪一點比得過我?皇爺偏為了這個賤婢冷落我。打就打了,我打的就是她!」

可惜一道廢后的聖旨,就將吳廢后的傲氣打得粉碎。

她在那一刻看清了皇后在皇帝面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,想拿皇后之尊去碰皇帝之意是多麼的荒唐可笑。

回憶往事,王皇后笑著搖了搖頭:「一晃兒,半輩子都過去了。」

她望向張羨齡,低聲提點道:「我當了這些年皇后,一直以吳廢后為前車之鑒,你可明白?」

張羨齡端著茶盞的手驀然一停,懸在半空中,良久,她將茶盞輕輕放下,點了點頭:「我明白的,母后。」

沒過兩日,周太后那邊也傳來消息,同意從仁壽宮搬到清寧宮去。

仁壽宮和清寧宮還好,不需要修葺。但噦鸞宮、嗜鳳宮有許多小殿久未住人,得好好休整一番。

張羨齡挑了個陰天,特意去噦鸞宮、嗜鳳宮監工。

說是兩座宮殿,其實用宮殿群更合適一些,除了主殿之外,都是左右連著的小殿,一間挨著一間。張羨齡在裡頭轉了小半個時辰,有一種回到大學寢室的感覺。

短短十來日,噦鸞宮和嗜鳳宮已經修整一新,塗了漆,換了瓦,補了窗,曬了簾,里里外外,水洗過一樣的乾淨。

負責修葺的內侍陪在一旁,豎著兩隻耳朵聽吩咐。只聽見張娘娘問:「藥房有沒有?」

內侍一愣:「倒是沒有安排。」

「得挑間屋子做藥房,太妃們已經不年輕了,得時刻注意著身體。到時候叫尚食局撥兩個女醫過來,為太妃們看診開藥,也方便些。」

張羨齡又問:「遊樂之所和健身之所何在?」

「這……老奴愚鈍,還沒安排。」內侍喪著一張臉道。

看到內侍都快急哭了,張羨齡連忙安慰他道:「沒事沒事,你們沒想到也正常。其實可能是我不太正常。」

說著,她忍不住笑一笑,然後同他仔細說自己的構思。

噦鸞宮和嗜鳳宮之間的空地上可以修一個捶丸場,在樹蔭下擺一些石凳石桌之類的,天氣晴好的時候,太妃們可以坐著喝茶聊天。

最好是能修一個戲檯子,一周唱一次戲,熱熱鬧鬧的。

還要預備兩間娛樂室出來,以後可以讓太妃們做集體活動。

如此一來,老姐妹們住在一處,也不會孤單。

張羨齡說完大人的設備,忽然又想起小孩來。明宮的規矩,皇子就藩、公主出嫁之前,都是隨生母一起居住。這樣看來,她還要仔細考慮一番,看如何規划出一個兒童樂園。

這是個大工程,主要是一些兒童樂園設備現在都沒有,需要重新製作。

張羨齡拿著噦鸞宮和嗜鳳宮的堪輿圖,對照著實地,最後選出幾塊房前屋後的空地來,用碳筆畫了圈圈,分別寫上鞦韆、蹺蹺板、滑梯、木馬、小屋、沙池、梅花樁等字樣,叫來御用監的人,同他們商量這些東西的可行性。

御用監領頭的內侍叫蔡衡,自從張娘娘進宮,他就給按照吩咐做出了不少新鮮玩意兒。此番聽見傳喚,他便知道張娘娘又有新主意了,領著人一路小跑過來。

張羨齡都認識蔡衡了,見這次還是他過來,便問:「格子門已經在做了嗎?」

「工匠正在趕製,大約兩三天可成。」蔡衡點頭哈腰道。

張羨齡點點頭,笑道:「我又給你找事來了。」

「不敢不敢,」蔡衡忙道:「小的能為娘娘做事,實在是天大的福分。」

「這次叫你來,是為做一個供年幼皇子公主玩耍之所,名曰遊樂園。」

鞦韆、木馬、小屋、沙池、梅花樁這些玩意兒好說,但蹺蹺板和滑滑梯張羨齡估計他搞不清楚,她扯過兩張紙,就地畫出模型來。

「此物名曰蹺蹺板,一塊長木板,中間墊著石磚等物。兒童兩個人分別坐在兩端,跟秤砣一樣,一上一下,可好玩了。」

蔡衡直點頭:「這個不難,小的回去便做。」

張羨齡又將滑滑梯畫出來,說了玩法。蔡衡想了想,道:「木頭應該做得出,小的到時候先做個模型,送給娘娘瞧。」

張羨齡越說越高興,好像玩遊樂園的人是自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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