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有喪,鐘樓撞鐘,鼓樓擂鼓,一聲一聲,綿延回蕩整個京城。
街上百姓聽見這鐘聲,癱坐在地上,一邊哭皇帝一邊磕頭。然後帶著哀痛連忙爬起來,衝去買肉買菜。國喪一開始,京城禁屠牲畜,肉不許吃,酒也不許喝,嫁娶音樂之事一律禁止,要等二十七日易服後,方能恢複常態。
正是秋老虎最厲害的時候,烈日炎炎,沒有一絲風。在靈前跪了半日,張羨齡早是一身的汗,麻布圓領袍全濕透了。
跪在她前面的王皇后忽然身子一晃,竟然往邊上倒去,張羨齡連忙扶住她,大聲喊:「女醫呢!快過來!」
眾人亂鬨哄將王皇后抬入偏殿,這麼熱的天氣,一看就是中暑了。張羨齡忙吩咐宮女開窗通風,親自拿了把扇子用力撲。女醫跪在塌邊,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針,好一會兒,王皇后才悠悠轉醒。
「母后還是回坤寧宮休息吧。」張羨齡勸道:「鳳體要緊。」
王皇后臉色很不好,額上冒著汗珠,她蹙眉道:「可是,你能行嗎?」
在聽見大行皇帝駕崩這一噩耗之時,周太后就已經病倒了。她若回坤寧宮養病,這裡能主持大局的唯有太子妃。
張羨齡咬了咬唇:「左右外頭的事,都有小爺安排。咱們要操心的,只有命婦進宮哭靈這一件事,娘娘不是已經安排好了嗎?我只管蕭規曹隨便是。」
王皇后想了想,點頭道:「這樣也好,辛苦你了。還有,該改口稱萬歲爺了。」
張羨齡微微一愣。
傍晚,王皇后命人把鳳印送了過來,一同跟來的還有許尚宮以及幾個女官。
作為六尚局之首,許尚宮束手站在那裡稟告,氣質竟然和張羨齡穿越前的教導主任有微妙的重合。
「現在急需娘娘定主意的有兩件事,一件是明日在京三品以上誥命夫人進宮哭靈,二是遷宮之事。」
誥命夫人進宮哭靈這件事迫在眉睫,好在王皇后之前以後安排。許尚宮見太子妃年幼,生怕她聽不懂,便將明日的流程一一講給張羨齡聽。
說了兩句,張羨齡忙道:「尚宮稍等,我拿筆紙記下來。」
她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線裝本,像書一樣,打開卻是空白的。正在許尚宮想要上前替她研墨的時候,卻見張羨齡摸出了一支黑不溜秋的炭筆,筆的一端用錦布包裹著,不至於把手弄髒。
這玩意兒竟然還能拿來寫字?
許尚宮一面說著流程,一面留心著張羨齡寫字的情況。她握著筆,刷刷刷在紙上記事,又快又好。
許尚宮算是長見識了。
張羨齡將命婦進宮哭靈的流程記完,抬起頭,見許尚宮一直盯著自己的炭筆瞧,解釋道:「這是炭筆,柳木條燒成的。」
她雖然會寫毛筆字,但寫得慢,委實不大適應。張羨齡便給御用監出了個難題,讓他們試著把細柳木條燒焦,做成炭筆。宮裡能人巧匠多,還真給做出來了,雖然有些粗糙,遠比不上穿越前用的鉛筆,但作為硬筆記事,還是很方便的。
張羨齡翻動著紙頁,仔細看了一遍,說:「母后安排的很合理,沒有什麼需要大改的。只是明日估計還是酷暑天,防暑降溫一定要做好。」
她想了想,說:「三品以上的命婦,多半是有了年紀的。讓光祿寺準備充足的飲用水,裡面放些許鹽和糖,保證命婦們都有水喝。冰盆也得擺多一些。司葯那邊也要準備降暑葯。有藿香正氣水嗎?」
司葯是下屬尚食局的,許尚宮望向崔尚食。崔尚食跪下請罪道:「奴婢愚鈍,未曾聽聞此藥方。」
「啊?那也沒關係,只是防暑的湯藥就行。」
至於遷宮的事,這一下子也說不清,張羨齡讓許尚宮將東西六宮的堪輿圖留下,她研究研究再說。
許尚宮等女官走出後殿,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梅香跟出來,臉上帶著淺淺的笑:「幾位姑姑還未用膳吧?我們娘娘請諸位在清寧宮茶水間用了膳再回去。」
清寧宮有個茶水間這件事,許尚宮自然聽過,可今日卻是第一次見。
亮堂堂的屋子,桌椅擦得很乾凈,眾人坐下,梅香招呼幾個小宮女取來一大盆涼皮涼麵,還有青菜、酸梅湯等物,最後還有一疊冰碗西瓜。
「天氣熱,吃得也簡單些,尚宮尚食別嫌棄。」梅香笑道。
「這樣就很好。」悶熱的天氣,誰也不耐煩吃滾燙燙的東西,許尚宮這幾天都沒怎麼正經吃過飯,這些清淡的菜正合她的胃口。
用過晚膳,梅香一直將幾位女官送到清寧宮的後門,方才回去。
許尚宮感嘆道:「清寧宮張娘娘果真是個體恤下人的。日後,咱們當差估計也輕鬆些。」
她看向崔尚食:「娘娘說的藿香正氣水,你當真沒聽過?」
崔尚食搖搖頭:「真沒聽過,我回去打聽打聽。」
到了司葯司,崔尚食問了一圈,醫女都說沒聽過。唯有一個年級較大的茹女醫聽了,笑著說:「我曾聽說過藿香正氣散,不知是不是娘娘說的那個。」
崔尚食看了眼更漏,見離宮門上鎖的時候還早,連忙道:「你就按照藿香正氣散的藥方揀一副葯,我帶你去見娘娘。」
清寧宮後殿里,張羨齡正在翻看後宮的堪輿圖。
新帝登基之前,大行皇帝的后妃要從原本住的東西六宮挪出來。依照慣例,王皇后該住到仁壽宮去,可仁壽宮還有一個周太后。要按張羨齡說,周太后可以搬到清寧宮來,就是不知道周太后她老人家樂不樂意搬家。
其他妃子倒是好安排,只要把仁壽宮後頭的噦鸞宮、嗜鳳宮整理一下就好。
她正思量著,梅香進來稟告,說崔尚膳領著司葯和一位女醫來請安,說是找到了藿香正氣水的方子。
三人進殿,茹女醫將帶來的藥包呈上,解釋道:「奴婢的孫女曾在《太平惠民和劑局方》尋到一種藥方,名曰藿香正氣散,不知是不是娘娘所說的那一種。」
聽名字,倒也八九不離十,張羨齡道:「應該是,你們先煎出來試一試。」
她望見茹女醫鬢邊的白髮,好奇的問:「女醫的孫女,亦是女醫嗎?」
「她不是,」茹女醫想起孫女,語氣一下子溫柔起來:「但她自幼學習醫術,於此道上頗有天賦。只可惜嫁人後,一手好醫術也只能給自己和孩子看看病了。」
張羨齡道:「著實有些可惜,她叫什麼名字?」
「她叫談允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