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六 分房

「你找我幹什麼,我又不會。」李懷信蹲在台階上,捻一撮米粒兒餵雞,全是一小隻一小隻的雞崽,嫩黃嫩黃的,粉粉的小嘴殼在他掌心裡啄,有些麻癢,他打發一早,「你找秦暮去。」

一早覺得不妥:「怎麼說人家也算是客,遠道而來……」

話沒說完,李懷信已經沖人喊了聲:「秦暮。」

秦暮從不知觀出來,腳剛邁過門檻,聞聲側頭。

李懷信歷來使喚慣了,絲毫不跟人客氣:「你要沒什麼事兒,也別閑著,幫忙搭個雞窩。」他把米粒兒撒到地上,指了指前方北角,「就搭那兒,搭遠些,免得氣味躥進屋子裡。」轉而又對一早道,「要怎麼弄,你去跟他說。」

合著李懷信動動嘴皮子,就把活兒給安排了,一早不滿:「你也來幫忙,別整天遊手好閒。」

「我怎麼遊手好閒了?我餵雞呢!」

一早翻了個白眼,轉頭找秦暮去後山砍樹,小圓子也趕去幫忙,把秦暮劈好的木條和青竹拖回院子里,來來回回好幾趟,還在山間摘了一兜野果子,骨碌碌倒進水桶里洗。老春路過的時候正巧看見,告訴他:「這野果的皮兒又粗又澀,影響口感,最好削了吃,裡頭脆甜。」

「誒。」小圓子應著,抹掉額頭上的汗,整張臉跑得通紅。

「熱吧?」老春笑呵呵的,格外喜歡這孩子,勤快又貼心,「快洗把臉涼快涼快,一早呢?」

「在院兒里跟大師兄搭雞棚。」

「哦,那我去找她。」

老春走到院子,看見兩人在西北角破竹條,打算用竹條綁緊木頭,給雞棚做個紮實的圍欄。

老春手裡拎著兩件布衣,說:「一早啊,幫我縫一縫,兩件褂子都破了。」

一早沒回頭,拎著小刀削竹結:「忙著呢,你等晚上。」

「你去吧。」秦暮道,「這裡我來就行。」

一早便放下小刀,拍掉身上的木屑,接過老春的褂子,去屋裡找針線。

難得不知觀多了幾個小輩幫忙幹活兒,老春樂得清閑,真是難得清閑,趕忙去端棋盤,設在涼亭里,然後招呼貞白陪他下一局。

仔細想來,差不多十餘年沒跟貞白對弈了,老春沏滿一壺茶,倒上兩杯,就迫不及待請貞白過來。

李懷信拎了兩把椅子,一把給秦暮,一把給自己,坐在院角削竹條。李懷信握著匕首,截了一段竹條,差不多手掌長短,開始慢慢地削。

秦暮看了對方一眼,就知道這人不是來幫忙的,他手上沒停,挑起話頭:「小師妹本來也要過來,但五長老沒答應。」

「得虧沒來。」

秦暮一直覺得,李懷信怎麼著也不該對小師妹這副態度,畢竟是姑娘家,做師兄的,總該護著些:「師妹跟你這麼多年,她也是挂念你……」

「什麼叫跟我這麼多年?」李懷信覺得秦暮說話實在沒譜,立即劃清界限,堅定立場,「都是她一廂情願,我可容不下她那種心思,你回去告訴趙雲樂,我已經定親了,別還在痴心妄想。」

秦暮怔了一下,難掩訝異:「定親了?是跟……」秦暮朝涼亭處望了一眼,恰能瞥見貞白坐落的側影,手中執白棋,漫不經心的在棋盤中落下一子。

李懷信抬眸,盯著涼亭下的人,嘴角漾開一抹笑:「嗯。」

儘管秦暮當初已經接受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,但此女子畢竟陰氣極重,跟李懷信真正走到定親這一步,秦暮多少有些驚疑,因為這俗世之中,一正一邪的雙方,都是不容成全的。

李懷信卻無所謂,也不稀罕,更無須誰來成全,只要他和貞白願意,就是彼此的成全。

「既是如此。」秦暮也不說那些掃興的話,「聘禮總不能短,待我回太行稟眀,師父會安排人送……」

「不必要。」李懷信一口回絕,即便現在日子過得緊巴巴,也不願伸手去問師門要,也不是他突然間就清高了,只是想任何情況下,他都能堅定不移地站在貞白這一邊,不承誰的情,不顧誰的臉。

秦暮看著他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:「師弟……」

李懷信是個乾脆人:「有話直說。」

「河洛圖大陣,師父確實毫不知情,他也因此耿耿於懷,怕跟你從此師徒離心,刻意囑咐我來看看你。」

「然後讓你開導我嗎?」李懷信不以為然地笑了笑,「不至於,畢竟沒到那份兒上,只要以後別來攪和我跟貞白的安穩日子就行。倒是宮裡那位,」事到如今,他都不知該怎麼稱呼自己的父皇,也根本摸不準那位的心思,李偲很勤政,為國事起早貪黑,殫精竭慮,從未有過絲毫懈怠,也從不為美色所惑,他看起來就是個為了江山社稷操碎了心的好皇帝。李懷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,那位會幹出這麼慘無人道的事情,「大端的氣數早就盡了,再剩下這點苟延殘喘的日子,倒能讓他看得清楚明白些,整個王朝是怎麼斷送在他手上的。」

那種眼看著大端一點點滅亡卻無能為力,最為致命且誅心,這將是那位一國之君最慘的下場。

即便知道了河洛圖大陣背後的真相,秦暮還是覺得此刻說出這種話的李懷信特別六親不認。

這時小圓子端著兩盤野果送來,去皮後切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,招呼大師兄和殿下食用。

李懷信手裡的竹條削成了根竹籤,他站起身,端走另一盤果子,親自送去涼亭,把竹籤戳進一塊果肉里,擱在貞白手邊,方便她叉著吃。

老春遭到區別對待,頓時不樂意:「我也要竹籤。」

李懷信只削了一根,坐到貞白身邊,盯著棋局回答:「自己用手。」

老春只得用手捻,塞進嘴裡,嚼得喀嚓喀嚓響,邊吃邊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走?

貞白倒是漫不經心,剛飲一口茶,垂在側邊的手就被人握住了,攏在袖中。貞白擱下瓷杯,任由他握著,擲下白棋,吃掉老春幾顆黑子兒。

老春越輸越心慌,果子也不吃了,眼珠子懟在棋盤上,抓耳撓腮好一陣:「我想想啊,楊兄弟當年是怎麼幫我扳回一城的?那一局他可幫我贏了你!」

聞言,李懷信神色微變。

老春抬起眼:「懷信吶,你來幫我瞅瞅。」

李懷信勾起嘴角,看似在笑,眼神卻是冷的,他握著貞白的手,指腹在對方的指骨上輕輕摩挲:「想多了吧,我跟貞白才是一條心。」

老春極為不滿:「去去去。」

然後硬著頭皮落子,有點兒顧頭不顧腚的意思,破綻百露。貞白有意放他一馬,沒有趕盡殺絕,消遣而已,陪他慢慢周璇。

李懷信看出她一進一退,跟鬧著玩兒似的,即便如此,老春那手爛到家的棋藝還是招架不住。

每當這時,老春自然就會想起某些人的好來,順嘴吐出心裡話:「要是楊兄弟在就好了。」
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,李懷信鬆開貞白的手,笑著站起身:「我去秦暮那邊。」

沒等貞白回應,他轉身邁出涼亭,盯著逐漸西沉的日落,眯了眯眼睛,然後拐個彎,去給籠子里的那對大雁添水,他站了好一會兒,盯著大雁喝完水,剛轉身,卻見貞白也在。

應是刻意跟來的,李懷信忍不住笑:「不下棋了?」

「嗯。」貞白道:「老春輸了。」

「你不讓著他,早就該輸了。」

「懷信。」貞白猶豫道:「老春跟楊辟塵的交情深,不是刻意提起的。」

「你看出來了?」李懷信笑彎了眼角,「我有這麼明顯嗎?」

他什麼不快都寫在臉上,即便掩飾即便笑,貞白還是看出來了:「你不必介意。」

「我挺介意的。」他曾窺探過楊辟塵的神識,裡頭藏著那份賊心,實在很難不介意。李懷信伸手拉她,拉到近前,隨意把玩貞白掛在腰間的玉扣,「你讓老春別在我面前提。」

貞白頷首:「我一會兒跟他說。」

李懷信趁機提要求:「你也別去下棋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以後都別下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糖炒栗子也別吃了吧?」

「……嗯。」

「猶豫什麼?」

「不是。」貞白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,怎麼突然轉到了糖炒栗子上?

李懷信盯著她慢了半拍的遲鈍樣兒,一下子樂了,他玩笑般,跟貞白打趣兒:「誒,你是不是什麼事都會答應我啊?」

不敢保證什麼事都答應他,貞白慎重道:「盡量吧。」

若不是站在屋檐下,院子里還有幾雙亂轉的眼睛,他就要抱住貞白了。總還是得顧及一下,畢竟在人前卿卿我我,膩膩歪歪的,不太好看。

待到吃過晚飯乘完涼,看完星星和月亮,大家全都歇下了,李懷信又從床上爬起來。

貞白撐起身:「你去哪兒?」

李懷信蹬上靴子,俯身入帳,湊過去親了口貞白的嘴角:「我忍不住,今晚分個房,我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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