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五 來客

一早挎個藤編的小籃子,用藍布蓋住,在半山道上疾行,她微微側耳,不敢回頭,聽見身後細碎的動靜,緊追不捨,越逼越近。她幾乎跑起來,往右一拐,鑽進茂密的叢林,以樹木草藤打掩護,誰知背後風聲迫近,她暗叫糟糕,被一道追蹤符拐著彎兒打過來。

一早猝不及防,提著籃子去擋,擊中手腕,正好撞在凶鈴上。

滋啦一聲,符籙冒起黑煙,把一早燙了個正著。

籃子哐當落地,一早趔趄半步,被草藤絆倒在地,沒來得及爬起來,一柄劍就抵在了下巴尖兒。

不至於這麼背吧?出門就遇上劍修!

一早抬頭,四目相對間,俱是一怔。

此時一串嘰嘰喳喳的聲響,三五隻奶黃小雞仔從摔翻了的籃子里爬出來,還有一隻掀開一塊兒藍布,露出顆拇指大的小黃雞腦袋,東張西望鑽出來,一搖一擺的跩到劍修的腳邊,用尖尖的粉嘴,去啄他鞋面兒。

「大師兄。」一早立刻就認出對方,喊得很是親熱,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,於危機之下套近乎,「咱們見過的,在長平亂葬崗那會兒,你還記得我吧?」

秦暮當然記得,而且對這小鬼的印象特別深刻,他收劍入鞘,默默點了下頭。方才趕路時突然感應到屍氣,所以才會緊追過來,還好沒有下重手,不然,他想起李懷信當時護這小鬼時那一聲吼:秦暮,你敢動她一下,我跟你沒完!

他是不想跟這個二師弟再積怨的。

「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一早問著站起身,走到他跟前又蹲下,秦暮不知她要做什麼,下意識退後一步,就見一早捉住那隻啄秦暮鞋面的小雞仔,往籃子里裝。

「哦。」沒等秦暮回答,她又明白過來了,「來找李懷信呢吧?」

「他在嗎?」

「當然在。」一早把小雞仔一個一個捧進籃子里,又指著跑遠的一隻小雞道,「大師兄快幫我捉回來,別讓它溜了。」

秦暮長腿邁出去,一個跨步給她抓回來,輕輕擱進籃子里,都是剛從蛋里孵出來的小雞:「哪弄的?」

一早點了點數,確保一隻沒少,才說:「我用一根人蔘去村裡換的。」而且她計畫著,「養大了能吃肉,母雞還可以下蛋,公雞打鳴,正好幫我叫李懷信起床。」

秦暮不由想起曾經養在太行山的幾隻丹頂鶴,因為清晨鶴鳴被李懷信煩到套了嘴箍的情景,那人是個絕對沒有耐性的。秦暮剛想提醒一早,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,一早扭頭看,就見一個長得軟軟糯糯的娃娃臉,身上掛著大包小包的行囊,氣喘呼呼追上來:「大師兄。」

一早眨巴眨巴眼,第一次見識了居然有男孩子長這麼軟糯的,說話也細,溫聲溫語的,像個十六七的大姑娘。也不對,怎麼說呢,不嬌,但是長得細皮嫩肉,怪可愛的。

看打扮,像個小道童,一早以為他是李懷信和秦暮的小師弟,問了聲稱呼。

對方雙手摟著個大包在懷裡,抱得緊緊的,還沒搞清狀況,回答她:「小……圓……圓子。」

「小圓子?」一早覺得他行囊忒多了點兒,隨口問了句,「你搬家呢?」

由於方才追屍氣,秦暮把行囊都卸到了小圓子身上,這會兒秦暮拎過大包,幫他拿沉的。

小圓子接話:「我來找我家殿……少爺。」

於是在領兩人回不知觀的路上,一早大概了解了基本情況,三人剛踏進院子,馮小天就朝秦暮撲了過來,搖著尾巴,嗷嗷犬吠,引得老春和貞白從屋裡邁出來。

小圓子一眼看見貞白,目光炯炯地,有種故人重逢的欣喜:「白姐姐。」

老春認不得他們,問貞白:「誰啊這是?」

貞白顯然沒料到他們會來,走下台階:「圓子。」

白姐姐還記得他,小圓子高興得不行,忙上前寒暄,左右張望卻沒看見李懷信身影,他忍不住問:「殿下呢?」

李懷信還沒起床。

一早天不見亮就下山,都跟村民換了小雞仔回來了,聽李懷信還沒起,簡直不能忍:「這都過午了。」

「可不嘛。」老春搭了句腔,有點兒煽風點火的居心,他是看不慣年輕人成天這麼懶散度日的,原本想去叫,結果貞白竟然讓他別打擾,由著李懷信睡得天昏地暗,啥活兒都不幹,老這麼縱著怎麼行!

最後還得一早出馬,小圓子也顛顛兒跟過去,迫不及待要去見他家殿下。

畢竟大師兄遠道而來,李懷信總不該不出門接待,繼續在那睡大覺。

哐當哐當的砸門聲擾得李懷信很火大,但隱隱約約中,李懷信似乎聽見小圓子的聲音,在門外輕聲細語的攔一早:「別拍這麼重,會把殿下吵醒的。」

一早莫名其妙:「不就是為了把他吵醒嗎?!」

「但是別砸門,輕輕敲,小聲些喊他,他就能聽見的,太吵了他會生氣……」

難怪,她每次叫李懷信起床,這祖宗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。

房門忽地拉開,李懷信看著跟前人,幾乎難以置信:「圓子?!」

小圓子的情緒瞬間登頂,差點就要撲上去的架勢:「殿下!」

「你怎麼來了?」

小圓子表情一波三折的,當即又委委屈屈道:「我實在挂念殿下,掌教也不太放心你在外面,就同意讓我過來照顧你。」

「是啊。」一早表示贊同,「他確實很需要照顧。」

免得這祖宗成天在不知觀吆五喝六,還讓她伺候,是真難伺候。

不過聽圓子這話的意思,李懷信問他:「你是說你今後要留在不知觀嗎?」

小圓子很堅定:「我得留下來照顧殿下。」

一早在半路上就了解過了,這小圓子是在宮裡培訓過的,能幹活能跑腿兒,算個實實在在的勞動力,起碼針對李懷信這個事兒精,小圓子一個人就能全面應對,雖然添張嘴,但也添雙手腳啊,所以知道小圓子是過來投奔李懷信的時候,一早衡量利弊,全是利大於弊的。

但李懷信卻不同意,他跟宮裡那位已經斷了關係,早就不做這個狗屁二殿下了,身邊還跟個小太監算怎麼回事?再則,不知觀就這麼大幾間屋子,住這麼幾個人,差不多都是幾個無家可歸的,最後湊成一家人。比如他,比如一早,李懷信也是後來才知道,老春還在襁褓中時,父母就早逝了,跟著姥姥在別人家的屋檐後頭搭了個草棚,算有個遮風避雨的落腳地,平常幫人務農幹活得些吃食,結果姥姥在他七歲那年病逝,老春從此孤苦伶仃,很經歷過一些飄零艱苦的日子,幾經輾轉中,還曾拜過一個擺攤兒算卦的江湖騙子為師。

老春說起那段往事時,都是一語帶過,並未多加鰲述,再後來遇見貞白,就經常來不知觀蹭吃蹭喝,蹭個屋檐和床榻,才能睡個踏實覺。

因為貞白曾經就是一副年長的樣子,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,所以老春年少無知那時候,為了能在不知觀多蹭上些時日,信誓旦旦的承諾以後要給貞白養老送終。

結果,他自己都快被黃土埋到脖子了。

想想真是天真,李懷信倒沒笑話老春,他自己不也天真的以為,能和貞白白頭偕老共度餘生么,到頭來,不過是共度他的餘生。

「殿下……」小圓子打小便被撥給李懷信宮裡,隨行入太行,朝夕相伴十餘年,早就培養出鐵打的主僕之意,忠心不二,哪怕李懷信說不做皇子,不發月銀,他也是要一生追隨的。

小圓子性格看似溫吞,對某些人事卻死心眼兒得很,如今千里迢迢剛奔來,包袱還掛在身上,估計水都沒喝上一口,就急沖衝過來見他了,李懷信實在不忍再說攆人走的話:「算了,餓不餓?渴不渴?先把包袱卸了。」

小圓子點點頭,連忙照做。

昨晚包的餃子還有剩,李懷信吩咐一早去廚房下鍋,此間,還順手扔了袋銀子給一早,後者捧著錢袋愣了愣,轉而打開一瞧,嚯,好大幾錠。

一早眼珠子瞪得溜圓:「你哪來的?」不是一直都在屋裡睡大覺么,門兒都沒出,難不成藏私了?

李懷信嘴角彎起,順口胡謅:「睡覺的時候,周公塞給我的。」

說完,領著小圓子往堂屋走,誰知剛跨進門,就看見秦暮端坐一側,老春在給他斟茶。

李懷信一直不怎麼待見秦暮,更不會覺得來者是客,該以禮相待,他甚至一點兒都不客氣的問人家:「你怎麼在這兒?」

不歡迎三個字明明白白掛在臉上。

小圓子深眀這師兄弟二人有齟齬,慌忙解釋:「大師兄怕路上不安全,所以專程送我過來的。」

「是。」秦暮倒不介意,早也習慣了李懷信這副態度,「順道來看看小天,寒山君讓我接他回去。」

聞言,馮小天嗚嗚哼兩聲,一個勁兒搖頭晃腦。

李懷信瞥其一眼:「小天待這兒挺好的。」

「不是說待在這兒不好,而是他奪舍狗身的時日太長,得帶回太行想法子,把魂魄分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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