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五章

長平亂葬崗的上空一片天昏地暗,數日間黑雲罩頂,蔭蔽日月,連帶周遭的城鎮村子,也都晝夜難辨。

一群黑鴉盤旋於頂,啞聲嘶叫。

寒風吹動草木枯枝,捲起地底躁動不安的聲息,低如哀鳴,即便是一早,也感到心裡沒底:「這地方也太邪乎了吧?」

她上次過來,也只敢在邊緣溜達一圈,畢竟裡面埋著陣法,又怨氣衝天,但貞白卻被壓在此處十年,活生生修成一隻空前絕後的大魔頭。

如今深陷其中,一早不禁覺得,貞白真乃神人。

神人鎮定自若往前走,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,她沒有答話,面色在暗夜中顯得極白,像覆了一層冰霜的面具,毫無活氣。越往裡行,貞白身上的戾氣就越重,一早跟在身側,突然莫名的有些怕她。

地底的哀嚎聲逐漸增大,彷彿有無以計數的怨靈在慘叫,一浪高過一浪。

一早踟躕間,腳步慢下來:「貞白。」

貞白一步未停,冷淡道:「跟上。」

「這些厲鬼。」一早跟上去:「叫得也忒慘了。」

「他們被七座山體鎮在地下,靈化厲,厲化煞,永世不得超生。」

真作孽,一早捂了捂耳朵:「你不覺得太吵嗎?」

「習慣了。」十年來她幾乎都在聲聲哀嚎中度日,聞著屍體腐爛的惡臭,混雜了鐵鏽氣和血腥味兒,很多年都消散不去。

遠處傳來馬蹄聲,一早抬頭望去,竟是兩列黑沉沉的騎兵,行過崎嶇山路,正亦步亦趨地朝著一個方向行進。

「要攔嗎?」一早擔心:「陰兵出了亂葬崗就會禍及到周邊城鎮。」

貞白一門心思往深谷里走:「先補封印。」

貞白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隱約聽見人聲,並且不在少數,她腳步微頓,能猜測都是什麼人,敢來亂葬崗且深入腹地的,絕非尋常百姓,她怕顧不上一早,遂道:「你去松林里避一避。」

耳邊實在吵鬧,一早未聽出異樣:「為何?」

「前邊應該有上百名修士。」貞白轉頭側耳:「身後也有人往此處趕來。」

一早愣住:「這麼……多嗎?」她是怵的,一個兩個都忌憚,何況跟這麼多修道士正面碰上,那將必死無疑,而且身在亂葬崗,她完全就是跟陰兵沒有區別的存在,以及貞白,「你也別去了,他們人多勢眾,補個陣還是可以的吧?」

貞白更擔心陣法是人為損壞:「我去看看。」

「貞白。」一早一把拽住她袖管,「你現在的樣子……」

「嗯?」

「你現在戾氣很重。」打從入了亂葬崗,貞白就像鬼魅一樣,邪得讓人膽寒,身上那股陰煞氣與亂葬崗相融一體,一早百分百肯定,她一露面兒就得遭殃。

此時突然轟隆一震,彷如坍塌之聲,伴著陣陣慘叫。

由不得她遲疑,貞白眸子一沉,若是固陣的山體垮了,這些修士支撐不住,就會更加難辦:「我去看看,你護好自己,別讓我分心。」

「貞白!」一早還欲再勸,卻聞身後出現動靜,她無法,只能先把自己隱藏起來,目送貞白走遠。

待貞白靠近屍骨坑,遙遙望見正對處一座低矮的山體,正是數月前被天雷劈裂的那座,碎石嶙峋,被無數蔓延的樹根織成網狀,堪堪兜住,上頭一片荒蕪,山脊之頂的槐樹光禿禿地歪倒下去,幾欲枯死,中間是一道幾尺來寬的豁口,彷如一柄巨斧將山體劈開,連著岩石和根莖一併斷裂垮塌。

裂縫處貼了數十道符籙,卻根本壓不住,陰兵仍在從這條裂口中肆意湧出。

周圍施術之人連連撤退,避開滑坡,又聯手合力,祭出手中法符,去填那道破損的裂口,欲將湧出的部分陰兵重新壓入陣法。

只不過,力量不足,反而適得其反,遭到制壓的亡魂戾氣大漲,洶湧嘶吼著與這股力量相抗衝撞,而原本被樹根壘起的山體搖搖欲墜,根本經受不住內里怨靈激憤的衝擊。

砰一聲響,兜住岩壁的樹根又被綳斷兩條,碎石滑坡,有人驚呼出聲:「小心!」

一眾修士合力祭出一道法印,眾人奮力將法印一點點往封印的裂縫處推,與煞氣較量間,撐得手掌發抖,但愈是壓制,陰兵的怨怒愈是翻了倍的暴漲,咆哮著,幾欲瘋狂,將其中兩道法符腐蝕成灰。施術的兩名修士遭到反噬,一旦泄力,便露出缺口,怨靈猛地從缺口中擠出,兩名修士根本來不及退避,驚懼瞪大眼,身體驟然一震,陰兵穿體而過,魂體瞬間遭到重創。

「快退!」有人大喊,「防禦身後!」

貞白剛一現身,踏入眾人視線,就遭到截殺,是釘魂用的桃木釘,飛箭似的刺過來,貞白一抬手,以沉木劍格擋,腳下沒有半分遲疑,直直往前邁。

有人在斜坡高處質疑:「來者何人?」

「什麼何人!」另一個修士沒好氣地叫道,「那明明就是只邪祟!」

「快,殲邪!別讓她靠近封印!」

耳邊嗡鳴一響,貞白偏頭,避開刺過來的金錢劍,是以紅線串連一百零八枚銅錢加持而成的法器,降鬼伏魔。

法器雖好,道行卻差了些,發揮不出太大效力,對付陰兵和跗骨靈尚可,對付貞白就如孩童手裡的樹枝。

貞白彈指,敲在對方腕骨上,修道士只覺半截手臂一麻,金錢劍差點握不住,另一隻手欲攻其不備,打出符籙,豈料貞白倏忽旋身,身法快如鬼魅,符籙貼在了攻過來的同伴面門。

交戰不過一招半式,快到他們都沒來得及看清這隻邪祟的樣貌,只瞥見那隻手極白,毫無血色,彈到腕骨上,觸感極寒。是靈是屍尚未分清,又覺得是化了厲的厲鬼。

貞白剛脫身,立刻被另外兩名老道纏鬥上。

這時有旁觀者出聲:「玄衣長冠,是不是那個殘殺棗林村全村百姓的邪魔?」

「你看她手裡那柄劍,看得清嗎?」

「木劍吧。」有人眼尖,「劍身有蛇紋。」

幾人同時驚呼:「均正尺?!」

「就是她!」有人大喝:「她就是那隻逆天禍世的邪魔。」

此言一出,周遭眾修士全都怔住。

貞白無心與這群人周旋,眼見山體裂縫處的符籙被煞氣腐蝕殆盡,幾名老道強推法印,個個撐得滿頭大汗,已近竭力,陰兵幾欲呼之既出。

貞白沒時間耽擱:「我來此是為修補封印。」

奈何一隻邪祟說的話,根本無人會信。

貞白無法,為擺脫纏鬥,便對擋路的二人下了重手。

眾修士見狀,上百來號人,喊著除魔衛道,同心協力,將她層層包圍。

「玉真門弟子聽令,布天罡伏魔陣。」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一邊捏訣,一邊喊道,「起天罡,鎮地煞!」

眾人迅速列陣,內圈三十六人,外圍七十二人組陣,齊齊手捏法訣,將貞白困於當中。

貞白眸光微凜,握緊沉木劍,在那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喊出「殲邪」之時,無數修士的虛影在周圍穿梭,快如風馳,貞白一劍斬過,虛影倏忽消散,又在另一側凝聚成形,朝她一掌劈來,貞白側身閃躲,虛影越來越多,在周遭飛速閃現,疾如旋踵,晃得人眼花繚亂。

貞白應接不暇,錯身間,下顎被劍符劃傷,細細一道血痕,口子並不深。

她微微蹙眉,煞氣一放,眉心的紅痕加深,隨即掐了個指訣,馭使沉木劍護住周身,破了一波攻襲。

那老者的聲音如洪鐘般再度響起:「天罡,斬煞!」

百餘名弟子手腕翻動,捏出法訣,天罡伏魔陣中的虛影隨即變陣,強勢如虎,身比利劍,朝貞白斬下。

三十六道法影劍身,將其團團圍困,密不透風,未留絲毫得以閃避的縫隙,無論什麼陰靈邪祟,都插翅難飛。

天罡伏魔陣的誅邪、斬煞,樣樣都是置之死地的絕招。

這些人單拎出來不足為患,但聯合眾力,卻能摧枯拉朽,爆發出千鈞之力。

貞白毫無懼色,催動煞氣,亂葬崗捲動的陰風突然調轉風向,並以她為中心,源源不斷的匯聚。貞白欲硬扛,卻突遭體內的封印反壓,強行鎮伏住她暴漲的煞氣,手上的抵禦倏地被削弱,但那三十六道法影劍身來勢洶洶,已斬至頭頂,她只能拼盡全力催動沉木劍去擋。

鋒芒相接,如白虹貫日,刺得人睜不開眼。

貞白攪碎劍影,轉頭掃了一眼肩頭衣袖被劃破的幾道裂隙,險險沒有傷到內里的皮膚。

天罡劍影雖破,但,未等她稍有喘息,那老道再度發令:「地煞,伏魔!」

聞言,貞白的目光陡變冷厲。

在七十二道虛影呼嘯而來之際,貞白變換指訣,沉木劍當空划過,霎時間,一條巨大的蟒蛇盤空,奔涌翻騰,如蛟龍出淵,霎時將陣列攪散,避閃不及的修士翻倒一片。

貞白稍得喘息,才發現兩方爭鬥之時,陸續趕來了不少身著各式道袍的修士,正各自成群聚在外圍,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