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二章

李懷信原本是要前往紫霄宮,可剛跨出院門沒幾步,就一陣天旋地轉,頭重腳輕,根本支撐不住。還好有小圓子跟著,將他重新架回屋,但是頭疼越發頻繁,李懷信常常忍得冷汗涔涔,那三魂像是要搶佔他的意識,一點一點的,灌注著楊辟塵的前塵過往,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記憶,時常搞得他意識混沌,不得安生。他只能強行捺住,不斷與之較勁,他怕一妥協,自己就不是自己了。

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煎熬了兩日,李懷信之前被扯傷的魂體才稍稍穩固,但紫霄宮和寒時殿早已人去樓空,山門中只留下小半數弟子。而那兩位守山門的弟子說,掌門有令,二師兄不得下山。

別說掌門有令,現在就是天王老子有令,也攔不住他。

李懷信背著劍匣,出了山門沒多遠,一步一回頭,滿臉的無可奈何:「我都說了,這次不能帶你去。」

幾步之遙,駐足著一條黑狗,與他兩兩相望。

李懷信一轉身,它就往前跟,李懷信走幾步,它就跟幾步,李懷信被磨得焦頭爛額:「別跟著了,回去。」

黑狗:「汪汪汪。」

李懷信頭都大了:「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,但是你別再跟著我。」

他要去的是長平,馮天正是在亂葬崗殞命,他怎麼可能還將奪舍狗身的馮天再帶過去。更何況,亂葬崗的封印快撐不住了,這次比他們之前誤入其中時更加危險千百倍,連他自己,都已經做好了死在外頭的準備。因為除了找到師祖問清楚,他還要去尋貞白。

李懷信覺得自己真是不要命:「她要殺我,我還上趕著跑去找她。」

馮天:「汪汪汪……」活膩了唄,找死。

所以他不要命,不能再把旁人搭進去。

因為自己,馮天死在亂葬崗,又因為自己,馮天奪舍狗身,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怎麼讓魂體出來,李懷信覺得虧欠了他兩輩子都還不清。

為了讓馮天安安分分待在太行,李懷信道理說了一籮筐,說得口乾舌燥,結果一轉身,這四條腿的又顛顛跟來,冥頑不靈。

真該讓小圓子把它拴起來。

劈暈吧,李懷信真的沒招了。

抬起刀手,剛比划了一下,馮天就呼哧呼哧哼起來,齜牙咧嘴的,瞪著他,像條惡犬,特別凶。

彷彿只要他敢妄動,它就會猛撲過來,跟他拼了。

李懷信有點兒忌憚,畢竟跟條狗撕咬起來,既難看,又不體面,何況他又不敢下重手,萬一真傷到對方。馮狗就不一樣了,一嘴獠牙,到時候逮著他就咬,嘖,實在敵強我弱。

一人一狗僵持了半天,李懷信沒時間繼續跟它耗:「你信不信我對你不客氣。」

馮天呼哧齜牙,擺出一副進攻的架勢,更不客氣。

「馮小天!」李懷信簡直束手無策,他從未想到,有一天會被條狗欺到頭上:「寒山君一定活剮了我。」

「汪汪汪……」

李懷信盯著它的表情一言難盡:「……」

活剮就活剮吧,他這二十年作威作福,造孽太深,終於要遭報應了。

「不過醜話說在前頭。」李懷信雙手叉腰,審視它:「你要是跟著去,敢不顧危機,最後連這條狗命也丟了,我就去給你陪葬,咱倆共赴黃泉!」

馮天瞪著一雙溜圓的狗眼,沒吭氣。

李懷信輕輕踢他一腳,把他踢得趔趄:「聽見沒有!」

馮天站穩了,尾巴一盪一盪的,依舊沒吭氣。

「答應你就汪一聲,不然我剮了樹皮把你栓這裡,等巡邏的弟子一會兒把你拎回去。」

這死小子說得出做得到,馮天不情不願,但只得屈從:「……汪!」

達成協議,一人一狗才往山下走,李懷信還沒恢複全,直接影響到體能,趕路時間一長,就容易氣虛,不得不停下來稍作休息。他手腕腳腕綁著四根紅繩,是千張機專門給他繫上固魂的,李懷信坐在石台上,略微沉思:「你記不記得?」他把馮天勾過來:「我小時候,剛上太行那會兒,身上就戴著幾根紅繩子。」

馮天歪著狗腦袋,作回憶狀,好像是記得有這麼回事,當時李小懷信病歪歪的,長得跟瓷娃娃一樣,看起來格外人畜無害,馮天就是被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蛋給蒙蔽了,其實一肚子賊心爛肺,馮天隱約還記得,但那時候太小,又過去近乎十年,不敢太確定,想回答,卻只能汪汪兩聲,李懷信也聽不懂,擼一把它的腦袋:「能不能說人話?!」

馮天一爪子呼開他,這他媽不是強狗所難嗎?!

平常為難人就算了,現在連狗也要為難,你咋不跟老子汪汪汪呢。

「嘶。」李懷信抬手一看,被撓出幾道泛白的爪痕:「狗爪子尖利得很,伸過來剁了。」

馮天撒腿就跑,李懷信也就嘴欠幾句,壓根兒沒打算逮它,靠著岩壁養神。

因為頭暈,睡著後那些紛亂湧來的記憶就像夢境,那麼清醒時,就成了席捲而來的幻境,層出不窮的湧現,無孔不入的往腦子裡鑽,既然無法抵禦,李懷信便索性看一看,只要,他不把自己代入進去,不把自己當成楊辟塵,撇清這層關係,就能稍微容易接受些,說不定,還能在這些零散的記憶碎片中,理出一條線索來,李懷信梳理間,又在識海中看見貞白,提著竹籃,兜著幾隻剛摘的蘑菇,在林間穿行。

而自己,好像就跟在她身後,從樹樁上掰下一顆,問:「野生的?還是自己種的?」

「種的。」

無論當時還是現在,起碼貞白的性子半點兒沒變,十年如一日的淡漠薄涼。

隨即畫面一變,還是貞白,這次離得遠,她坐在涼亭下,手裡托著一卷書,看得全神貫注。

耳邊有個醉醺醺的聲音,笑:「楊兄弟,眼睛都直了。」

他回過頭,是個蓄著山羊鬍子的老頭兒,精神奕奕的,但是喝醉了,開始說胡話:「快把心思收一收,別想打我們小白的主意,你沒戲。」

聞言,楊辟塵眯起眼,放下酒壺,興味盎然: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……」老頭兒喝口酒,砸吧砸吧嘴,樂呵呵的,舉起手,抖了抖袖管,掐住一根指節,故弄玄虛道,「我掐指一算,哈哈哈哈,你倆沒戲,哈哈哈哈。」

楊辟塵也被他逗笑了,很開懷:「老哥哥,你很准嘛。」

老頭兒樂呵完,又開始搖頭,長嘆一聲:「唉,是我們小白啊,沒這個福分。」

「哦?」楊辟塵身子前傾,胳膊支在桌案上:「怎麼說?」

老頭兒搖頭擺手,捂著額頭,很有幾分老爹為閨女兒發愁的意味:「她誒,慘吶。」拖長了尾音,也醉得舌頭打結,「沒有姻緣的。」

聞言,李懷信心頭一顫,什麼叫,沒有姻緣?

「你不知道……」老頭兒越說越含糊其辭:「我知道……但是你不知道……沒人知道……」

楊辟塵側耳聽了半天,也沒聽出個名堂,就這幾句反覆的繞來繞去,他哭笑不得:「知道什麼?」

老頭兒已經趴到了桌上,醉得不省人事,嘴裡還在嘟囔:「秘密。」

楊辟塵撐著太陽穴,酒精也開始上頭,瞅著老頭兒的醉態,他勾起嘴角:「老哥哥,你說漏嘴了。」

這些久遠的記憶一旦出現在識海,無論相隔多遠,都會透過那隻釘入眉心的眼睛,讓遠在長平的貞白瞧得一清二楚。

好幾次,甚至越來越頻繁,無論白日黑夜,她都會時常因此受到影響,無意看見楊辟塵的記憶,哪怕她現在並不想,再看見這個人,卻還是要被迫的去面對。

為什麼沒幹脆殺了他?

難道,就這麼算了嗎?

她本心如冰堅,卻抵不住那人說一句我疼。

兩個字突如其來,像刀一樣殺在她的軟肋上。

然後,手一軟。

「貞白。」一早回頭,看見她握沉木劍的手在抖,警惕起來:「城裡很危險嗎?」

貞白思緒回攏,蹙起眉,將手背於身後,目視被黑氣縈繞住的整個城鎮,沉聲道:「陰煞氣很重,已經蔓延百里了。」

明明青天白日,卻陰雲壓頂,一早盯著城門城牆,全是血淋淋的一片鬼畫符,上頭插著各式各樣的驅邪旗幟,貼滿了黃符,各派混雜,把城門糊得亂七八糟。

隨著陰風陣陣,獵獵作響。

一早有些猶豫:「咱們還進去嗎?」

貞白已經走到城門口,指腹蹭了一點青磚上的黑褐色血跡:「應該是雞血,黑狗血,還有硃砂。」

「嚯,還挺齊全。」一早輕輕推開城門,發出咯吱咯吱沉悶的重響:「居然沒扣鎖。」

「鎖了也無濟於事。」貞白往裡走:「邪煞無孔不入,哪怕銅牆鐵壁都無法阻擋。」

整個城鎮陰氣森森,街道兩旁空空如也,一個人影都沒有,相比之前,貞白初來時的繁華熱鬧,現在家家戶戶都閉門閉窗,而門窗上貼著各式凶神惡煞的門神、黃符,連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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