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天當時就隱在寒時殿內瞧著。
寒山君伸手撫上沉木劍,一股巨大的陰邪之氣遞入指尖,瞬時侵皮入骨,寒凝周身,教人毛骨悚然:「這種至陰至邪……」
話到一半卻倏地頓住,寒山君將整柄沉木劍握在手中,陡然睜大眼,不可思議的,彷彿手裡壓了千斤之重:「這是……」
瞧見寒山君此刻神色,千張機一顆心提起來,卻沒去打斷,而是極有耐心的等著他說。
「這是……均正尺?!」
在場所有人,都為之一驚。
寒山君不確定,沉木劍轉而握入千張機之手。
世間人盡皆知,均正尺本為太行神木,後被太行道創派真人煉成法器,有「均宇內,正社稷,丈量天下」之能。是自太行立派以來,插於金頂之巔的一根『定海神針』,乃天命象徵,固國之根本,定千古江山。
如此國之重器,卻在十年前,不翼而飛。以免引來禍亂,太行上下全面封鎖消息,不曾泄露半分。這些年,更是踏遍江河山川,都尋遍不得的均正尺,竟會憑空出現在長平亂葬崗,變成這般面目全非的模樣,被這女子掌在手中,問卜真相,只因,它是唯一牽扯著那位幕後布陣之人的物件。
然而這一牽扯,就牽扯上了整個太行。
十年前,楊辟塵失蹤。
十年前,均正尺失竊。
一人一物,全都無跡可尋。
人可以大張旗鼓的找,物卻不敢走漏絲毫風聲。
他們不是沒想過,也許找到楊辟塵,就能找到均正尺。
但出於私心,他們不願意這麼去想。
貞白卻是能在他們風雲變幻的臉上,看出端倪的。
「看來沒錯了,是楊辟塵所為。」若說均正尺失竊,跟太行無半點干係,貞白卻是難以置信的,「十年前,太行遭遇一場天劫,四十九道玄雷,就落在太行山脈上。」
若說巧合,委實牽強。
大道五十,天衍四九,四十九道玄雷已是天罰極數,定是天地不容的大罪孽。
有了這樣的依據在前,那麼千張機所解釋的,因為均正尺失竊,從而引發天下動蕩,才令太行遭此劫難,委實叫人難以信服。
但歷史以來,均正尺於太行金頂,如天地之神柱,哪怕騰挪半寸,都將盪海拔山,地拆天崩。
「何況,」千張機擲地有聲,絕無半句虛言,「我太行奉為國教,百年不衰,又為何要行此事,斬大端龍脈,斷太行氣數,豈不自取滅亡?!」
李懷信聽得心裡一突。
「那可是均正尺啊。」馮天說到激動處,噼里啪啦往外蹦詞兒:「就算落到貞白手裡,那也是太行神木,好不容易失而復得,掌教斷不會再給出去,誰知貞白卻拒不歸還,隨後兩兩相爭,就打起來了。」
語畢,就遠遠瞧見寒時殿的屋頂之上,捲起千堆雪刃,露出原本的青瓦來,二人投身雪刃,在凌厲中接了個掌風,是以橫掃千軍之勢,卻未震退對手半寸,千張機眼中閃過訝異,原本帶些試探之意,卻沒料到這女子的功力竟強勁如斯。
貞白身形一偏,浮風掠影般相錯,去奪沉木劍的手快得看不清虛實。
千張機警惕一閃,不敢再有所懈怠。那隻抓空的手隨即變成掌力,一個反轉,重創他後背腰心。太快了,鬼魅一般,快到幾乎來不及避,唯有騰空一躍,千張機拔起數丈,幾個旋身,均正尺負手於腰後,只用兩指並作劍訣,朝貞白俯衝而下,勢不可擋。
貞白於狂風亂雪中仰首,不避不讓,倏地凌空拔起,快如虛影,幾欲衝天,去接千張機的劍指……
「我天!」馮天忍不住低吼:「她也太敢了!」
她有什麼不敢的!李懷信整顆心緊成一團,眼見兩人追風逐日般纏鬥,彼此的掌風越來越厲,越來越急,不遑多讓的下一刻,就要發展成生死較量了。
李懷信不得不出聲阻擾:「貞白!」
聞聲,貞白微微側首,餘光瞥見急奔至月台上的人,稍作遲疑,卻並未止戈。李懷信看見貞白眉心那豎紅痕加深,遇強對強中,她不甘示弱,原本全力壓制隱藏的煞氣,頃刻間暴漲。
見狀,千張機神色一凜,再出手,已經不留情面了。
李懷信顧不及多想,在二人傾力相向的當口,飛身直上,妄圖阻攔,卻一時忽略了,那兩位是神仙打架,靠近他們三尺之內的風雪都如割刃。
李懷信毫不忌憚,欲橫插阻截,千張機掌風快厲,已來不及收放,貞白劈空相迎,繼而騰出左手,分神去扣住李懷信腕頸,順勢一帶,翩若游龍般錯身相護。
電光火石間,李懷信反手一拽,避開千張機的同時,去架貞白的掌力。
貞白皺起眉,嫌他礙事兒,冷聲開口:「閃開。」
「貞白!」李懷信不退反進,較著勁,成功插足在二人之間。貞白袖袍一展,掰住其肩膀,目光沉下去,左瞳瞬間泛綠。
寒山君在底下遠遠看見,臉色驟變,大喊提醒:「師兄當心!」
語畢,千張機手握著的沉木劍上,蛇目相應一亮,泛出同樣的綠光,緊接著,劍身蛇紋浮動,彷彿突然活過來一般,蜿蜒直上,絞住千張機手臂,張開獠牙……
怪不得,這女子在太行數日,沉木劍隨身攜帶,他和寒山君卻絲毫沒能感應或識別出來,完全是因為均正尺被陰煞氣侵蝕,冥蟒纏身,以陰制陽,且化作邪靈咬過來。
千張機猝不及防,沉木劍驀地脫手,旋即落入貞白手中,她劍勢一收,腰力往後彎折,避開李懷信的拳腳,翩然飄遠,足尖墊在屋脊頂的吻獸上,冷定道:「我不跟你動手。」
李懷信隔在她和千張機之間:「你也不該跟我師父動手。」
在上太行之前,她的確答應過他,不會冒犯他師父,但是,貞白道:「情非得已。」
「均正尺是我太行神器。」豈容落入邪道之手,千張機冷聲說完,沉下臉,手裡捏了個訣。
貞白無絲毫讓步,陰煞氣直灌沉木劍,與之對峙:「現在不是了。」
若說方才兩人只是赤手空拳的打過,還留有餘地,那麼現在就要動真格了,千張機吩咐:「懷信,退下。」
「師父。」李懷信不肯:「您先別動手,給我點時間,讓我跟她單獨談談,無論怎麼樣,」李懷信儘可能想說服千張機,「貞白是我帶回太行的,一時半會兒,她也不能離開,我會盡全力……」他無法保證貞白是否會因此退讓,但總得試一試,「如若不能善了,您再出手也不遲。」
貞白聽他這席話,握緊沉木劍,心下已然明了,李懷信站在太行的立場,想在不傷和氣的境況下,跟她討回均正尺,所以千張機才會點頭應允。
待人都散了,李懷信掃一眼狼藉不堪的寒時殿,偏殿瓦檐給糟蹋得基本需要重建,那寒山君這次居然沉住了氣,沒跳著腳找貞白算賬,賠他個屋頂,撇下一切就跟千張機回了紫霄宮。
賠是一定要賠的,貞白難得捅婁子,李懷信想,他就給她兜著吧,到時候走自己的私庫里撥銀子修葺。
他掖著這點兒心思,轉向貞白:「回去再說吧。」
總不好在寒時殿的屋頂上礙眼。
貞白盯著他:「不是在禁足么?」
「你都跟我師父打起來了。」還禁什麼足!若不是馮天及時通知他,照剛才的局面,這倆人指不定鬧到什麼不可開交的地步。
「這件事與你無關。」貞白不想把他卷進來。
「可我不可能置身事外。」他若不是太行弟子,不是大端皇子,倒可以撇得毫不相干,甚至跟貞白一起造反,但:「均正尺乃太行神木,更對大端意義非常……」擱在任何情形中,貞白除了歸還,沒有半點迴旋的餘地,但事到如今,面對她,李懷信說不出這麼絕的話,只慎重又慎重地懇請她:「別叫我為難。」
「既會覺得為難,」貞白直言:「你就不要站出來。」
這是說的什麼話!良心呢?
「貞白。」李懷信忍著一股不適和頭疼,跟她打商量:「太行的兵器庫中珍藏了無以計數的稀世靈劍,我可以帶你去挑幾把趁手的……」
「不必。」
「什麼都可以,哪怕你看上我師父手中那柄千機劍。」
「這柄沉木劍,已經不是均正尺了。」貞白絲毫不領情:「它在亂葬崗生根,吸收無數將魂的陰怨,已從根本上變質,沾染了洗不盡的煞氣,就像……」貞白頓了頓,就像她一樣,別說用道符洗髓,哪怕將自己抽筋剝皮,換血換骨,也於事無補,如何折騰,都散不盡她這身邪煞氣,除非魂飛湮滅,否則即使化成灰,埋進地里,也是要壞一方水土的。「所以就算我還給太行,也無濟於事。」
李懷信皺起眉,心思幾轉,終於忍不住問出他最在乎的問題:「真的,是我二師叔做的?」
即便馮天在來路上一字不漏的道出事發原委,但他震驚之後,仍覺難以置信,直到貞白此刻道: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