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一章

馮天雖沒親眼見過那陣仗,但也已經聽說了,貞白一來,幾乎驚動了整個太行。

在闡述行程所遇險境的中途,寒山君也給馮天透了些底,與千張機給李懷信透露的信息相差無幾,這個四方大陣牽涉了大端國運,馮天聽起來唏噓不已,覺得整件事太大,所以想盡辦法跑過來,怕李懷信和貞白可能會有回京的打算。

李懷信卻搖搖頭:「師祖已經回京了,我沒多大必要再跑一趟。」

馮天下意識瞥貞白一眼,他聽見有些八卦,不好當著人的面來說,只得鬼鬼祟祟湊到李懷信跟前兒,聲線壓得極低:「我有話問你。」

李懷信也看了貞白一眼,低聲問:「什麼話?」

兩人交頭接耳,貞白能聽得一清二楚,她抬眼,正對上馮天欲言又止的神色,遂識趣的轉身出去。

馮天盯著她背影走遠,才開口:「我師父和掌教,一直在找二師叔的下落。」

這件事整個太行都知道,他們的二師叔楊辟塵,是流雲天師最得意的弟子,也是太行山上最傳奇的人物,所承天師命,是唯一一個修行全才,無論符籙劍道,六爻八卦,奇門遁甲,樣樣拔尖兒。

不得不承認的是,那樣一個風雲人物,李懷信年少之時,也曾暗自崇拜過。

千張機用過一切美好的詞語形容這個人,瀟洒不羈,風流洒脫,意氣風發,英姿颯颯……

李懷信記不清了,因為他現在已經不崇拜這個人了。

思忖間,又聽馮天道:「東郡山曾是二師叔修鍊之地,千鶴皆由他親自訓養,才有了靈根,哪怕嗅到他一絲氣息,都會引來鶴群相迎,這是只有二師叔回來才有的盛況。」

直到楊辟塵消失無蹤,東郡山的千鶴才由寒山君代為照料。

李懷信心裡不是滋味兒,又說不上來,只應了一聲。

馮天續道:「我師父說,當年他們三個師兄弟,成年後選修符籙時,只有二師叔,沒有選修純陽符。」

李懷信眉頭皺起來:「承天師命之人,怎麼可能不修純陽符?」

「是啊,所有人都很驚訝,連師祖都苦口婆心的勸過,但咱二師叔卻說,他有七情六慾,肯定過不了情關,與其功虧一簣,何必白費那力氣。瞧瞧,人活得多明白。即便這樣,師祖也沒有勉強他修純陽符,哪怕他不修,太行也是要讓他承天師命的。」

李懷信越聽越吃味兒:「破例嗎?」

馮天點點頭:「我在想,是不是那時候,二師叔就跟貞白那什麼了?」

李懷信臉色難看:「那什麼?」

馮天完全沒意識到對方的臉色:「至少也該相識了吧,不然二師叔怎麼能這麼明白,一開始就不肯修習純陽符,那是必須保證童子身的,他們倆……」

未等馮天說完,李懷信驀地截斷:「他們倆什麼都沒有!」

「誒?」馮天愣了一下:「你怎麼知道?套出話來了?」

李懷信煩得很:「套什麼話,我發現你現在怎麼越來越嘴碎,又不是老媽子,跟這兒說三道四,盡翻是非。」

「我怎麼就說三道四了。」馮天覺得他怪得很:「我還沒說你呢,好端端的,一回來又開始作,大晚上讓人給你搬石頭,就見不得師兄弟們安生是不是?」

「馮小天!」李懷信吼他:「你跑來管什麼閑事,少跟我這兒嚷嚷!」

「李老二!」馮天吼回去:「你就仗勢欺人吧你,整個太行,除了掌教和我,還有誰會向著你?所有師兄弟,每月自己寫符,本來精力就不夠,還得額外給你交一份,備著讓你下山揮霍,憑什麼呀?誰欠你的啊?」

本來每日太行道弟子寫兩道符,將能用的收起來,備著以後下山遊歷,但李懷信這作惡多端的,連符籙都要按時按月,按人頭搜刮,所以這次下山進入亂葬崗,才不當數的亂撒。

李懷信被他震得耳膜痛:「我讓他們勤學苦練,順便交個成果,一舉兩得,有什麼問題?」

「我聽你扯這些?!」馮天還不知道他:「坐享其成就是坐享其成。」

李懷信也不來虛的:「知道我是這種人,你還鬧個什麼勁兒?有用?」

馮天差點給他氣死第二次,也是拿這二世祖沒有辦法,他估摸了下時間,寒山君也快從紫霄宮回來了,只能咬牙切齒的結束這場爭吵:「給自己積點德吧。」

李懷信毫不在意,畢竟『德』這種東西,太約束人,若是不能隨心所欲,得多憋屈。

所以馮天的建議,他向來不予採納。

待送走馮陰魂,李懷信轉了個彎,找到小圓子,一隻涼沁沁的手從對方後領子里伸進去,掐住其脖頸。

小圓子正在西廂房裡寫採購單,被李懷信的涼手一冰,立刻握緊筆桿縮起脖子:「殿下。」

墨汁滴在宣紙上,李懷信掃了眼兩排娟秀的字跡,像極了姑娘家的筆墨,他說:「再買斤糖炒栗子。」

「誒。」小圓子順著那滴墨下筆,又畫了個圈做記號,表示重要。

「還有酒。」

小圓子狐疑的抬頭看了眼他家殿下,和顏悅色的,沒什麼氣性啊,怎麼還要買酒?但又不敢違背:「酒不能往清單上寫,師兄們肯定不同意。」

就算他是皇帝老子的兒子,身為太行弟子,也不能犯禁。

李懷信捏了捏他脖子:「你總得想辦法帶回來。」

「殿下……」小圓子很是為難,嘀咕:「白姐姐不都去給你送裁刀了么。」

「送裁刀跟買酒有什麼關係?」

「倒是沒什麼關係。」小圓子仰頭問他:「殿下生什麼氣呢?」

李懷信暗忖了一下,把手抽出來,也不知他想到什麼,自顧笑了,彎著眉眼,瞧見屋外被搬空的假山石,心道:真敞亮啊。

然後拍拍小圓子的後腦勺,叮囑他繼續寫,末了又問:「你們到哪裡去採買?幾時能回來?」

「就在東郡山腳下西道上的鎮子里,離得最近,傍晚應該就能趕回來。」

李懷信點點頭,春風似的飄走了。

小圓子握著筆,有點愣,他家殿下剛才那個眉眼含春的笑,未免也太瘮人了。小圓子打了個寒噤,在腦子裡回想了又回想,確定他家殿下從沒這麼笑過,特別不像要幹什麼好事的樣子。

而李懷信,自從想明白以後,就像練武之人打通了七經八脈,從抵觸到坦然接受,只在這一念之間。

李懷信推開窗,對面屋裡的燈火還燃著,光把貞白的身影投射在窗扉上,一直保持打坐的姿勢,巋然不動。

李懷信知道的,她可以這麼一坐到天明,就像在長平小鎮上的那間客棧里,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貞白就算存了幾分歪心思,也沒動他,而是規矩本分的,獨自枯坐了一宿。

在經過數月的相處,李懷信算是看出來了,貞白即便打他主意,也是克制了又克制,不會主動,也不會勉強。

這女冠要的,不就是他心甘情願么?!

李懷信自以為摸透了對方心思,卻又不便敞開了說,畢竟這種事,擱誰都會難為情,他又不是那種混跡情場,身經百戰的老手。他是第一次,一點經驗也沒有,再怎麼著,也是身份尊貴的皇子,總不能讓他屈尊降貴去討她歡心。

李懷信琢磨了一晚上,最後打算給貞白點暗示。

至於怎麼暗示呢?李懷信想了又想,在翌日跟貞白同桌用飯時,神情懨懨,萎靡不振,他一邊戳著碗里的米粒兒,一邊揉起太陽穴,時不時拿餘光瞅貞白一眼,仗著曾經犯過幾次頭疾,便順理成章說:「頭疼。」

與此同時,胳膊就伸了過去。

貞白夾了根竹筍,落到碗里,瞧見手邊的腕子,也沒做猶豫,放下竹筷搭上脈門。

難得他第一次沒有抵觸她診脈,還如此積極主動,只是摸了良久,也沒覺出個癥狀來,貞白有些疑惑:「是頭疼么?」

李懷信一副強打精神的樣子,點點頭。

之前幾次犯頭疾,她都沒能診出個由頭來,也未出現風寒之症的現象,貞白指尖摁重了幾分,又讓李懷信換另一隻手,仍然查不出毛病:「怎麼個疼法?」

李懷信順嘴瞎編:「針扎一樣。」

「什麼時候開始的?」

「剛才……」差點說漏嘴:「剛才疼得厲害,早上起床,就開始了。」

「很疼么?」

李懷信裝得萎靡:「倒還能忍受。」

他偷偷挑起眼,看見貞白專心切脈,完全沒有任何懷疑地問他:「之前幾次頭疼,也跟現在一樣?」

「嗯。」李懷信點點頭,裝模作樣問:「怎麼回事?」

貞白收了手:「沒有出現異常癥狀,應該並無大礙。」

當然無大礙,李懷信心裡有數得很,但是:「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緩解?」

沒有癥狀,也不是風寒,貞白不便開藥,更不宜針灸:「如果尚能忍受的話……」

一聽這話頭就知道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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