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七章

李懷信一個頭兩個大,大家都在為馮天傷心,小圓子眼睛還腫著,小師妹又跑來嚶嚶嚶。

這丫頭兩天前跟師弟幾個下山趕集了,夜幕剛回來,就聽見消息,第一時間去了寒時殿,結果寒山君閉門不見,把她直接關在了外頭,遂一直哭到李懷信住處。

李懷信本就煩悶,方才沒能站起來,就乾脆坐著,仍由她在跟前兒掉眼淚,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砸:「二師兄……」

她不是來糾纏他的,也不是因為馮天來跟他問罪的,她就是聽到消息,純粹來哭的。

太行在收徒時篩選相對嚴苛,納入進來的弟子大多根正,他們有一說一,就算放在私下嚼舌根,也不會歪曲事實,這種品行很難得,當然也要歸功長輩們教導有方,否則長到中途就變扭曲也是常有。

小師妹乃五長老之女,原本天真率直,可後來對他動了歪心思,李懷信就覺得這丫頭壞了,自己不學好,還想著來干擾他,多要不得。所以一直以來,李懷信避她如洪水猛獸,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,讓她靠近自己三尺之內。

只是現在有一點,李懷信特別受不了她:「你能別哭一聲就叫一聲二師兄嗎,你又不是在給我哭喪。」

聞言,小師妹哭得又傷心又委屈,抽噎不停,眼見就要嚎開了,李懷信不勝其煩:「師妹。」

她立即收住抽噎,淚眼汪汪盯著他。

李懷信盡量剋制自己的脾氣,用一種商量的口吻趕人:「你能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。」

空氣有一瞬間凝固,小圓子連忙介入:「小師姐,要不您先回去吧,殿下這會兒剛從寒時殿回來,飯菜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。」他刻意說了寒時殿,背著李懷信沖她使眼色,小師妹當然一聽就懂,大家都在傳,李懷信今日在寒時殿跪了好幾個時辰,寒山君面兒都沒露,最後是他自討沒趣,一瘸一拐走回來的,現在肯定鬧心,小師妹立刻不犟了,怕給他添堵,被小圓子半推半就的出了門,她回頭,多看了眼旁邊一聲不吭的貞白,隨小圓子走到院外,抹掉淚,抽噎著問:「旁邊那個人,就是被二師兄抓回來的邪道?」

小圓子愣了一下:「啊?邪,邪道?」

「我聽說,有人竊了二師叔的玉佩,被二師兄抓回太行了,下午還受過掌教盤問的。」

「是這麼說的嗎?」小圓子也沒弄明白,他只聽殿下吩咐,把貞白從紫霄宮接回來,至於具體怎麼回事,他現在有點兒懵。

白姐姐居然是邪道么?看著不像啊,若她是殿下抓回來的,怎會接到自己的住處來,還同桌而食?

小圓子心思細,自然往細節上琢磨,小師妹卻神經大條,完全沒想到這些,因為認定正邪不兩立,就信了大家有理有據的猜測跟議論,然後叮囑完小圓子好生伺候,又哭著走了。

待二人走後,屋子裡重歸靜謐,貞白站起身,李懷信隨即抬眼:「你要去哪兒?」

貞白:「……」不是某人說,他要清靜一會兒?

李懷信卻覺得她此時想溜:「你是我帶回來的。」若不是今日這麼大場面,他還不知道自己會被蒙在鼓裡多久:「最起碼,你也應該跟我交代幾句吧?」

貞白重新坐下,沉默須臾,開口:「我曾有位老友,名喚老春,與楊辟塵因酒結識,成了忘年交,某日老春將他領來不知觀,之後便總是常來,二人把酒言歡。」

李懷信聽著,等她繼續說,卻久久沒了下文。

「沒了?」

貞白:「嗯。」

李懷信:「……」你騙鬼呢!

就這麼三言兩語的關係,比風輕比雲淡,人憑什麼贈你玉佩?睜眼說瞎話嗎不是。

他注視貞白,見對方神色無異,再次問:「為什麼給你玉佩?」

「最後走的那天,隨手扔給我的。」

李懷信覺得不可思議,以精血煉養的信物,是能隨手扔給別人的?

他二師叔到底什麼風格啊?

既然每次去是為了喝酒,李懷信則猜:「所以他當時,是不是醉狠了?」

才會把玉佩扔給貞白,畢竟飲酒誤事嘛,否則太行也不會明令禁止,弟子出門在外,不得飲酒。

貞白卻搖頭,她記得:「那日,倒是滴酒未沾。」

李懷信的眉頭擰起來。

貞白道:「當時說,邀我來太行做客,這玉佩,可以算塊通行令。」

李懷信斟酌她話中虛實,沉吟道:「你在紫霄宮,也是這麼跟我師父說的?」

「嗯。」

「他信么?」

貞白回想了一下,千張機當時聽完便沉默了,並未表態。

李懷信卻納悶兒,難不成他師父還信了這女冠的話?否則貞白也不會被輕易放出紫霄宮,他當時派小圓子去,一方面是盯著動靜,另一方面才是接人,結果居然順順噹噹就接了回來。貞白身上陰煞氣這麼重,他師父不可能掉以輕心。

李懷信越想越不得勁兒,撐著桌案站起身:「我得去一趟紫霄宮。」

他不敢耽擱,拋開貞白和他二師叔的牽扯,以及馮天的死訊,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這三個七宿大陣才是最緊要的。

貞白卻道:「今日我提及四方大陣,聽尊師言下之意,太行早就知悉了,在亂葬崗的大陣觸發之後,所以流雲天師才會提前出關。」

李懷信凝重起來:「我師父還說什麼?」

貞白卻搖搖頭,千張機不信任她,而事關重大,自然不會透露半點。

這也在李懷信意料之中,所以他必須親自跑一趟,並事無巨細地向師父稟報。

然而當他走到紫霄宮,卻撲了個空,守宮的弟子說:「掌教去了承華殿。」

承華殿曾經是他二師叔的內殿和居所,空置了十年,布置和擺設卻一成不變,就連當年師父跟二師叔未下完的那盤棋,也是一子兒不錯的擺在棋盤中,彷彿一直都在等待,等那人歸來,再繼續對弈。

李懷信從未覺得他師父是個固執的人,但對承華殿的一切,對他的二師叔,卻固執得很。

年少時李懷信曾好奇過:「師父與二師叔,誰的棋藝更高一籌?」

千張機當時嘴角含笑:「旗鼓相當。」

如今,千張機獨自立在承華殿的棋亭中,憶起當年,滿身落寞。

李懷信踩著一地未曾清掃的積雪,走到亭下,作禮:「師父。」

千張機緩緩落了座,語氣平靜:「來了。」

「是。」他拾階而上,來到近前:「有要事向師父稟報。」

千張機等著他說。

李懷信便將下山伊始,在亂葬崗遇險,如何遇見了貞白,再輾轉歷經棗林村和廣陵的三個大陣,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。

此間,千張機一句都沒有打岔,詳聽著,眉頭時蹙時平。

因為這三處地方,每一個大陣被觸發之後,便在各大門派之間傳開,太行也第一時間收到消息,大家紛紛派人跟去查看,一路尋著蹤跡找過去,卻無人得知,是誰這麼大本事布下的陣法,更未弄清,又是誰這麼大能耐,不僅把陣破了,還鬧了個山崩地裂的地步。

今兒才算知道,是他這不知深淺、不知利害的徒弟。

這混賬東西,真是好大的能耐!

千張機面色不動,卻聽得膽戰心驚,怪不得把馮天折了,就這上天入地的闖禍精,他沒把自己折進去就算萬幸。

千張機又氣又急,更是後怕不已,心裡早就捏了幾把汗,盯著面前活生生的人,暗忖,一會兒怕是該登太行金頂燒柱高香。

因為下山查探的弟子曾在傳信上闡明過厲害,千張機更是深知七宿陣的兇險,裡頭死了多少人,戾氣有多深,講難聽些,他李懷信完全就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。

李懷信盯著師父臉上變幻莫測,摸不準其心裡在想什麼。

千張機則是在想,這小混蛋,決計是不能再放出去了,再出去,怕折騰不死他。

寒山君說得一點兒沒錯,這就是個不安生的。

哪怕他在太行作妖,禍禍一下師兄弟,也比讓他下山找死強。

李懷信道完,他師父卻鐵青著臉,久久沒有開口。

「師父?」

千張機下意識捻起一顆白棋,在指尖摩挲,心中波濤翻湧,面上波瀾不驚:「所以,你帶回來的那女子,是你在亂葬崗遇到的活屍,受天罰出世。」

李懷信對上千張機的視線,驀地一愣,好像彼此的重點出現偏差,他說:「不是活屍,她……」正因為害怕貞白被誤會,所以方才他避重就輕的強調過很多次,貞白救了自己,還養著馮天的魂魄,她沒有害過哪怕一個人,甚至:「是當年布陣的那個人,活殮了她。」

千張機的眉頭蹙起。

「她也是受害者。」李懷信道:「會跟我來太行,就是想請寒山君占上一卦,找出幕後真兇。」

「十年前。」千張機緩緩道出:「她被壓在亂葬崗,而辟塵,也是在當年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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