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廂無言的二人,皆心照不宣地往山門外趕。
混亂的弟子們紛紛開道,站成兩列,畢恭畢敬對二人垂首行禮:
「掌教。」
「寒山君。」
旋即跟在其身後,齊齊往外去。
浩浩蕩蕩一波人,穿著清一色的太行道道服,白衣無塵,行色匆匆。
他們有的以為,掌教是去接他的愛徒回山,可是寒山君也來了,他跟李懷信向來不對盤,結合鐘聲鶴鳴,怕是有大事發生。
所有人大氣不敢喘,個個學著掌教與寒山君的凝重神色,倒像是要抵禦一場外敵的侵襲,臨危受命而來。
而這其中,還有一部分人,在太行待了數十年,知曉過往,目睹此場景,遂震驚趕來。
當他們來到山門前,所有人,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。
成千上百隻丹頂鶴山呼海嘯般洶湧而至,盤旋上空,如彤雲密布,振翅在李懷信和貞白頭頂四周,叫囂,喧鬧,彷如歡呼,繞著貞白飛旋雀躍,三兩隻落在她身前,討好般湊近。
終於有弟子忍不住低聲開口:「那個人是誰?」
寒山君養在東郡山的丹頂鶴都有靈根,能識邪物,啄陰靈,而貞白明明滿身陰煞氣,卻招來東郡山所有丹頂鶴相迎。
這太奇怪了。
連李懷信都詫異不已,方才群鶴俯衝而下時,他還以為這些鶴群要攻擊貞白,李懷信下意識相護,卻不料……
他盯著被鶴群環繞的貞白,長冠黑袍,迎風獵獵,一拂袖,千鶴揮之即去,凌駕長空,久久盤旋不散。
寒山君盯著她,死死的,目不轉睛。
千張機盯著她,深邃浩瀚的目光中,風起雲湧。
長久的注視與緘默,千張機抬腳,緩緩落在台階上,似承載了千斤之重,面朝貞白,長睫微顫,眼瞼下移,似打量,最終定格在她懸掛腰間的墨玉上。
李懷信一看這陣仗,浩浩蕩蕩來了一撥人,連師父和寒山君都出動了,心下不妙。
「師父。」他上前一步見禮,有意將貞白擋在身後,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,盤算該如何解釋。
千張機卻置若罔聞,對他視若無睹,直直邁向貞白,擦身而過的瞬間,李懷信敏銳的注意到,他師父神色不對,眼波恍惚,像是觸到情深處,卻極力壓制著,張了張嘴:「你……」
「貞白。」既然李懷信稱他師父,貞白便知其身份,遂自報姓名,微微頷首:「見過太行道掌教。」
對方一開口,千張機才恍然意識到,自己失態了,但心緒翻湧,根本難以自持,他找了十年,也念了十年,杳無音信的那個人,突然間彷如重現,他心緒難平,一丁點兒線索都不肯放過,雖然唐突,但不得不問:「敢問,閣下腰間佩玉,是從何而來?」
貞白垂眸掃一眼,心中瞭然了,淡漠答:「故人相贈。」
「是何故人?姓甚名誰?又於何時何地相贈?」
「姓楊名辟塵,十二年前,在禹山不知觀。」
李懷信倏地睜大眼,不可思議看向貞白。
這塊玉佩,居然是他二師叔的,那個失蹤十年,一直被他師父和寒山君牽腸掛肚的人,李懷信雖從未見過,卻是一直在傳聞中聽過他這位二師叔的鼎鼎大名,太行道數十年間,唯一一個根骨奇佳,資質遠超千張機,而承天師命之人。
千張機直視貞白,又問:「你可知?他是什麼人?」
貞白道:「太行道流雲天師親傳弟子。」
底細倒是摸得一清二楚:「那你又可知,這塊玉佩,於整個太行而言,代表什麼?」
貞白這回不知道了,僅一塊玉佩而已,能代表什麼?
「太行承天師命之人,會擇一貼身之物,以其精血煉養,日後承位天師,乃天師信物。」千張機字字鄭重,這塊墨玉便是楊辟塵的信物,與其息息相連,直接牽涉整個太行山,鐘聲鳴,結界開,昭示他歸來。
貞白愣住。
千張機盯著她反應,話鋒一轉,語氣輕緩,卻拿捏著人:「所以,這麼重要的東西,他又豈會隨意贈出去?」
貞白皺眉,她萬萬沒料到,這塊玉佩竟是如此貴重之物,她記得當時楊辟塵隨手一扔,丟給她,無足輕重的說了一句話:「哪日你若來太行尋我,這塊玉佩能算是個通行令吧,你且先收著。」
貞白欲要回拒,楊辟塵已轉身走遠,背對她,在餘暉中擺了擺手,算是道別:「太行會歡迎你的,貞白。」他說:「後會有期。」
贈玉的人尚且如此隨意,她便沒以為這是件及其珍貴的東西,但一直隨身攜帶。
如今到了太行,也果真如他所言,打開了結界,是塊通行令。
只不過,怕是錯過了歡迎的時機。
因為千張機的目光猝然變得冷厲:「辟塵下落不明,想必,也跟你有關?」
貞白不著急辯解,道:「我此來太行,其一,便是來尋他下落。」
李懷信看著她,原來,這就是她來太行的另一個目的。
千張機心思幾轉:「其二呢?」
貞白道:「其二則想勞煩寒山君,替我佔一卦。」
一旁的寒山君沒料到,這滿身陰煞氣的人,帶著楊辟塵的玉佩上太行,居然還是來找自己占卦的,他站在台階之上,踏前一步,居高臨下問:「你想占什麼卦?」
總不能一直被眾人堵在山門外聊?貞白有理有度,不卑不亢:「能否移步殿中說話?」
來時的一撥人,又浩浩蕩蕩往紫霄宮去,貞白被擁護其中,隔在千張機三尺之外。
李懷信則伴於千張機左側,落後半步,斟酌道:「師父。」
千張機目不斜視:「你帶回來的人?」
「是。」
「從哪裡結識的?滿身陰邪,就敢往太行帶。」
李懷信如實回答:「長平,亂葬崗。」
千張機腳步一頓:「什麼?」
寒山君冷哼一聲:「胡鬧。」方才因為楊辟塵的事耽誤,一直還沒顧得上問:「馮天呢?你把他拐下山,怎麼現在就你自己回來?」
寒山君冷著臉,心道這小兔崽子估計還是想家了,早該回去探探親,十年沒在爹娘身邊盡孝,多待一陣總是必要的。況且,他膽敢跟李懷信偷跑下山,就知道自己師父的暴脾氣,回來非得剝他一層皮,所以現在,估計躲起來了也不一定。
李懷信被突如其來一問,措手不及,面色瞬間蒼白,張了張口,彷彿突然失了聲,一個字都蹦不出來。
寒山君瞥其一眼,心道,現在知道怕了?
也是因為有外人看著,寒山君暫不追究,但他絕不可能輕饒了這倆無法無天的小兔崽子,冷哼道:「你們以為躲起來就沒事兒了,除非他能躲一輩子,否者我非打斷他的腿。」
斷了再接上,扔床上癱他三個月,看以後還敢不敢跑!
「師叔……」
兩個字從李懷信嘴裡吐出來,寒山君反應了半天,才驚覺這祖宗竟然在稱呼自己,他一直斜著眼縫逼視李懷信,此刻正眼看過去,嚴重懷疑這姓李的小子怕是給鬼上身了:「你叫我什麼?」
李懷信:「……」立馬叫不出口了。
「馮天他……」許是因為太愧疚,嗓子里像吞了把碎瓷片,颳得聲音破碎而沙啞,李懷信腦子裡嗡嗡作響,有一瞬空蕩,甚至聽不見自己說出口的話,彷彿失聰了般。看見寒山君突然愣在那裡,眼紅,顫抖,然後暴怒到拔出身旁弟子的佩劍,陡然發難,
李懷信反應不及,盯著刺向自己的劍氣,卷著滔天憤怒,勢如奔虎。
危機當前,他下意識退後。
心裡一抖,因為怕了,第一次這麼怕。
不是怕死,而是怕這麼生氣悲憤的寒山君。
所有弟子也沒反應過來,就見寒山君突然對李懷信拔劍相向,不留餘地的,下了死手。縱然二人歷來再不和,也從未到兵刃相見的地步,寒山君即便再氣急,也不該當著外人對小輩動手。
千張機身為太行掌教,自然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,當機立斷截下寒山君的劍芒,喝出其本名:「陸知!」
寒山君怒不可遏,瞪著猩紅的雙眼吼:「你別攔著我!我今天非得砍了他!」
千張機摁著他的劍,壓制:「你冷靜點兒!」
「你要我怎麼冷靜!」他沖千張機喊:「小天,沒了啊!」一嗓子喊出口,眼淚就跟著滾下來,當著眾多弟子的面,老臉不要,外人在又怎麼樣,他顧不了了,只是拗不過千張機,動起武來打不過。千張機鐵了心要袒護這孽障,他奈何不得,寒山君手裡的長劍一扔,倏地斷在地上,不是妥協,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他搖搖晃晃站穩,胸口滯澀,連呼吸都都覺得悶痛,一雙淬了毒的眼睛,狠狠瞪住李懷信,顫著手指向他,恨不得將其砍成三段:「你……」
一張口,氣血上涌,堵著心脈,騰地嘔出一口血。
他就馮天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