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一章

因為李懷信那句你妻子陰魂不散,男人駕著小廝進院落,四下張望:「是你嗎?小滿,是不是你回來了?」

小廝馱著他,因為對鬼神的害怕和恐懼,不敢再往裡面走,男人乾脆掙紮下來,雙腳落地,卻一個沒站穩,摔在地上,他爬起來,搖搖晃晃地挪動兩步,面對貞白所站之處問:「小滿,是你嗎?小滿,小滿,唐小滿……」

小廝丫鬟們聞聲,戰戰兢兢的在院門外竊竊私語:「不會真的是少夫人回魂了吧?」

「難道少夫人當初真是被人害死的?所以現在回來索命了?」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,這冤魂纏著誰,誰就會是那個害她枉死的兇手。

李懷信本以為男人會心虛害怕,怎料他聽見亡妻回魂,竟還不顧一切的往裡闖,如此情切,倒不像做過什麼對不起誰的虧心事。

貞白盯著那隻膽小如鼠的陰靈:「你是唐小滿?」

陰靈畏懼地沖她點頭:「我是。」轉而望見外頭的丈夫,唇抿成一線。

「既是唐小滿,便是他亡妻,有什麼情非得已,會令你心生怨氣?」

「我……」唐小滿凄楚又委屈:「我腳疼。」

李懷信拍了拍男人的肩膀,制止:「別喊了,你看不見。」

然後自行順著台階走過去,正聽見唐小滿的話,心下生疑:腳疼?一隻陰靈腳疼?

唐小滿無助極了:「我只是一縷陰魂,根本沒有辦法告訴他,甚至沒能力給他託夢,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。」

李懷信半響不語:「……然後你就給他的腳也上個刑,你以為這麼做,他就會知道?」可真有辦法啊,不過話說回來:「你腳怎麼會疼?」

「我本以為,他應該會明白的。」可是他沒明白,唐小滿心裡苦:「我家境貧寒,出身低微,不是什麼大家閨秀,打小便要幹活兒務農的,幫著家裡跑生計,所以沒有纏足,後來遇上溫郎,我們情投意合,又陳蒙溫家老爺夫人不嫌,答應娶我過門。官宦世家的少奶奶或書香門第的兒媳,都是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,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個個自小開始纏足,皆為三寸金蓮,溫郎說,我雖出身貧寒,但以後在溫家,就是溫家的掌上明珠,別人擁有的,我都一分不會少……」

李懷信算是聽明白了,那份光鮮亮麗之下,這唐小滿也算吃盡苦頭,估計那男人還以為,他是在待唐小滿好,給她錦衣玉食,也給她斷骨之痛。因為纏足之風在高門大戶里時興,而溫氏官宦世家,女子纏足的思維更加根深蒂固,所以這溫少爺,恐怕還覺得他在真心相待。

而女子遵從夫綱,痴痴傻傻到盡數隱忍,結果呢,唐小滿因纏足之痛難以行走,直接在水池子邊上摔死了,這家人渾然不覺,還純當意外,然後在安葬她的時候,換上壽衣,又給她規規矩矩地纏上裹腳布,令其死後也飽受折磨,不得安息,這能不心生怨念嘛。

一生怨就容易成怨靈,積攢了數月,又因為孱弱,還沒到能顯形託夢的地步,好不容易找回家,又不知道怎麼把訴求轉達給丈夫,唐小滿又大字不識,且因大戶人家認為,女子無才便是德,所以溫家人也沒打算教唐小滿讀書認字,所以也無法驅使筆墨,最後只能出此下策,結果她第一天不輕不重的給丈夫纏足,只想暗示,結果丈夫完全沒有領會,她只能再接再厲,到第三天她就急了,好像非得把女子纏足後的腳掌呈現出來,她這愚鈍的丈夫才能想起她遭受的苦痛似的。

最後一狠心腸,就用力過猛,她也是情非得已。

死者在地下不得安生,自然會來找活人的麻煩。李懷信給溫少爺轉述完,讓他趕緊找人開棺,把纏在唐小滿腳上的裹腳布拆了。

溫少爺一張臉越聽越白,最後痛苦不已,也悔不當初,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自己的緣由,間接害死了唐小滿。他自責內疚,更傷心難受,想請二位上仙垂憐,讓他夫妻二人見上一面,他實在對不起唐小滿。

李懷信看了看夜色,決定不垂憐了:「你要想懺悔,就去你夫人的墳頭懺悔。」他剛才喝了半壺桃花釀,又上房揭瓦地吹了寒風,現在酒勁上頭,特別睏乏,只想早點完事兒了回客棧,還能睡個後半宿。

解決掉唐小滿的夙怨,自然就解決了溫少爺的麻煩,李懷信伸手討報酬,溫老夫人急忙掏腰包,李懷信直言不諱:「去賬房,取金子。」

老夫人愣了一下:「誒……」

李懷信由不得她遲鈍,理直氣壯地訛人:「若是再晚些,這怨靈恐怕要把你們家宅上上下下的老爺們兒都裹一遍足。」

「好,取金子,金子。」老夫人嚇得不輕,連連應下,轉身就往賬房跑。

溫老爺走過來,雙手作輯:「二位上仙,那這宅子里的陰魂,要如何處置?」

李懷信道:「我們一會兒會給你送走。」他摸出幾貼符,遞給溫老爺,很是慷慨大方:「這些算是附贈的吧,貼在大門外,可以辟邪鎮宅。」

溫老爺畢恭畢敬的伸手來接,正欲道謝,溫少爺一聽要把唐小滿送走,忙不迭道:「送到哪裡去?」

「當然是送回陰宅,那裡才是她安身的地方。」李懷信道:「你記得開棺把她裹腳布拆了,改明兒再去觀里請個德高望重的道長,做場法事,給她超度。」

溫老爺一聽:「還要做法事嗎,那不如就請二位上仙幫忙超度。」

李懷信一口回絕:「我們沒時間。」

「額……」溫老爺還欲再行說服,這時取完金錠的溫老夫人和丫鬟回來,氣喘吁吁地一袋脹鼓鼓的金錠奉上:「二位上仙,請笑納。」

李懷信笑納完,一揮袖,絕塵而去。貞白無法,只能順著他的意思,將唐小滿納入五帝錢,隨他而去。

一大宅院的人還沒反應過來,就見李懷信與貞白二人突然拔地而起,疾風驟雨般『飛』了出去,看得一幫人差點跪地,送上仙重返九天。

從屋檐躍至街巷,李懷信回身向貞白討要銅錢,預備出了城門再將唐小滿叫出來帶路。

貞白瞧著他沖自己攤開手,沒太領會對方的意圖:「要什麼?」

「五帝錢。」也就是慢了半拍,李懷信已經沒耐性了:「快點,我困了,我很困,自從下太行以後,白天趕路晚上破陣,忙得晝夜不分,真的快要勞累死了。」

貞白一回想,也確實如此:「那你先回客棧休息,這裡我……」

「你不累嗎?」李懷信語氣頓時不大好:「你是鐵打的嗎?!」

這祖宗說翻臉就翻臉,貞白還沒太適應他的陰晴不定,交給他,又一刻不停地往前趕。

剛行到半途,馮天這只不消停的鑽了出來,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:「李老二,我不是早就說過,你抓鬼別往我這兒塞嗎?!」

李懷信嫌他煩:「就放一會兒,能挨著你什麼事兒。」

「不是放一會兒的事兒。」馮天也是個潔身自好的主兒:「你也知道的吧,男女有大防,你把她塞進來,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,以後說得清嗎。」

李懷信奇了,步調慢下來:「你倆都是鬼誒……」

「鬼怎麼了,鬼就沒有清白,沒有名譽了是吧。」

「不是。」李懷信想解釋一下:「她是有夫之婦……」

馮天:「那你更缺德!」

李懷信忽地笑了,心情特別好的說:「小天兒啊,這可真不賴我。」

「不賴你賴誰。」

貞白走在側後方,仍是一副冷定自若的態度,淡漠接話:「是我。」

馮天耳孔一麻,後背就涼颼颼地直發毛。

李懷信瞥見他秒慫的熊樣,笑得更歡,所謂一物降一物,馮天成天跟他叫囂跳腳,今兒終於有個足以壓制的剋星,正好殺殺這欺軟怕硬的東西,補刀:「是吧,真缺德!」

即便知道貞白不會拿他開刀,馮天多少還是有點兒怵,因為開罪不起:「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」他嘴上服軟,心裡卻在罵李懷信這天殺的。

貞白卻道:「是我考慮不周。」

她還說:「沒有下次。」

馮天愣了一下,居然有點反應不過來,這態度,和這番話,姑且能算她知錯能改的意思吧?本來呢,馮天一直覺得,凡是邪祟,都不是什麼好東西,該收該除亦或者封印,得看它們壞到哪種程度,像貞白這款大魔頭,留在世上,造成的危害必定極大,馮天覺得該除,除不了則封印在太行。奈何相處下來,馮天感覺自己堅持除魔的道心似乎受了點影響,也許是因為,自己的魂魄一直在靠她身上的陰氣滋養修復,有這份恩情打底,再加上後來種種……

馮天思來想去一琢磨,貞白似乎還沒害過人吧?她身為一隻正兒八經的邪祟,魔頭,好不容易從亂葬崗里爬出來,居然都不及李懷信這隻害人精作惡多端。

若真論起來,李懷信才是邪祟本祟,除掉他也不該除掉貞白。

胡思亂想了一路,馮天得出這個結論,頓時風中凌亂。以至於回到客棧關上門,他還在走神,直到聽見李懷信問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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