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章

老漢這頭卸完糧食,李懷信跳下馬車,雙腳剛落地,拍著衣服沾上的灰塵,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,那頭貞白已經跟人動上手了。

那人嗷一嗓子,叫得尤為凄厲,被貞白反擰著胳膊摁在車壁前,差點驚了馬。

貞白冷聲道:「交出來。」

那男人疼得直吸氣,卻死鴨子嘴硬:「交什……什麼……」

貞白二話不說,直接將那條胳膊給卸了,喀嚓一聲,關節錯位,男子仰天長嘯,驚得周圍人紛紛側目。

貞白面色依然冷淡:「錢袋。」她剛下馬車,這人就故意橫撞過來,動作神速地扒了貞白揣在腰間的錢袋。

他本想迅速開溜,誰能料到,居然碰上個身手了得的硬茬子,反手就給人擒住了,只能慘嚎:「女俠,女俠饒命啊。」

「不是女俠。」貞白糾正他:「是道長。」

「誒,道長。」男人立即改口求饒:「道長手下留情,饒了我……」

貞白不聽他廢話:「交出來。」

「好好好,我這就交。」男人另一隻手伸進衣服里,趁貞白鬆勁的瞬間,驀地抽出匕首,翻身朝貞白削去。後者微微後仰,刀刃擦著咽喉毫釐之距,不得不鬆開擒人的手。男人拔腿就跑,然而剛轉身,就被來勢洶洶的一腳踢中胸口,狠狠踹飛出去,壓垮了糖炒栗子的攤面,再重重砸到雪地里,彷彿五臟六腑都被踹移了位,男子捂住胸口原地掙扎,一時竟沒爬起來。

李懷信腿上使了三分力,一整衣擺,居高臨下盯著倒地不起的賊人:「不知死活。」

一早見機奔上前,在賊人身邊蹲下去,伸手就往他胸前的衣領里鑽,那人連忙護住襖子,被一早一巴掌拍在腦門上:「要錢不要命是吧,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到貞白身上。」一早連續從此人懷中摸出四五個錢袋子,也不知道這賊之前偷了多少,最後才摸到貞白那一個,樂了:「嘿,偷什麼不好,你偷馮天。」一早捏著那袋五帝錢站起來,喜笑顏開地威脅人:「你完了。」

賊人完全聽不懂這丫頭在胡說八道什麼,然後下一刻,李懷信就朝車夫一揚下巴,吩咐:「捆了吧。」

光天化日之下,車夫有點茫然:「啊?」

這種混跡三教九流的,成日行竊,沒少撞在槍口上,已經被打皮實了,不怕這點兒疼,李懷信也懶得親自教訓,他指了指板車上那根老漢用來綁糧食的粗麻繩,示意:「送官。」

處理完賊人,又賠償了打翻的小攤,瞧模樣,李懷信還挺心甘情願,甚至多付了碎銀將爐上剛炒熟的那鍋糖炒栗子也打包了。

一早大包小包捧著,很是不能理解,多糟蹋銀子啊:「你買這麼多幹嘛?」

李懷信:「吃啊。」

一早:「……」見天兒吃也能撐死你,這玩意兒吃多了漲肚,消化不良。

「路上吃。」李懷信補充道,又問她:「沉不沉?」

猝不及防的好心,一早點點頭,全給她抱著能不沉么。

李懷信好像突發善心,從她懷裡拎出兩袋,轉手撂給貞白,看似順其自然,實則裝模作樣地說:「幫忙拎著吧。」他瞥其一眼,見對方也只是拎著,又道:「可以嘗嘗味道如何。」

「嗯。」貞白應著,卻並未去嘗。

李懷信忍不住催:「剛出鍋的比較好吃吧,一會兒該涼了,得趁熱。」

說完,才發現一早和貞白都盯著自己,李懷信沒來由覺得心虛,他又沒幹什麼虧心事,突然心虛個什麼啊。然後伸手從袋中抓了個栗子,就著爆裂的口子剝開,胡塞進一早的小嘴巴里:「趁熱吃,怎麼樣?」

一早鼓著腮幫子嚼,眼神炯亮地點頭,含糊不清答:「嗯……好吃……甜……還要。」

「自己剝。」李懷信懶得理她,拔腿就走。

一早左右雙手摟著袋子,根本沒法騰出空來,只好去追他:「那你幫我拎著。」

開什麼玩笑,李懷信根本不可能接手。

一早知道他金貴,求也白求,只能轉頭去找貞白:「貞白,你幫我……」

話到一半,突然一隻大手越過頭頂,將她懷裡幾袋栗子拎走了。

李懷信破天荒的頭一次,主動拎走袋子,轉性了似的,讓一早受寵若驚,結果這人言辭及不中聽:「就你饞,難道別人不吃嗎。」

「別人?別人是誰?」一早還納悶兒,抓了把栗子在手裡剝開,一口一個,鼓著腮幫子點破:「不就是貞白么,你至於拐彎抹角地說,非得別人別人的叫,還以為你跟誰過不去似的。」明明想對人好又拉不下臉,遮遮掩掩的,一副假清高模樣,一早看得透,但不知道是何緣由,李懷信最近別提多矯情了,那程度比往日嚴重數倍,沒說上兩句,又不知踩到了他哪條尾巴,李懷信的臉拉得老長,把板栗袋口一收:「吃也堵不上你的嘴。」

一早最會審時度勢,不招他那臭脾氣,站到貞白身前,舉著一顆剝開的栗子:「是真甜,嘗一個?」

貞白伸手接了,垂眸盯著栗子仁,令她想起一段往事,她住不知觀時,曾收到過一包糖炒栗子,是那人帶來的一點心意,往她手裡一塞,袋子都是熱烘烘的。

貞白記得,自己當時在看書,被突然的一袋子墊在底下,擋了視線,她輕輕挪開,放置案上。那人拖了把椅子擺到跟前,長腿跨過去,下巴擱在椅背上,抽掉她手裡的書卷,眉開眼笑地說:「書呢,什麼時候看都行,這栗子剛出鍋,得趁熱吃。」

他抓一顆剝好,遞過來,貞白遲遲不接,他便笑,調侃道:「不至於要喂吧?」

貞白向來正經,不習慣這種調侃方式,遂伸手去接。指尖觸到指尖,繼而雲淡風輕地掠過,那人說:「我親自炒的,用老闆的鍋。」他眼尾上挑,精神抖擻又丰神俊朗,從旁側拎出另一袋糖炒栗子,問:「老春呢?給他備的下酒菜。」

「你們……」貞白問:「為何總約在我這兒喝酒?」

不知觀酒也沒有,菜也沒有,什麼都得他們自備,倒不如去酒館菜館來得方便。

那人卻道:「家教嚴,太行道有規定,弟子不許飲酒。」

特別是出門在外,更是嚴令禁止,怕有些人酒品惡劣,若因為酗酒有失體面,或闖下大禍,毀太行聲名,肯定要被嚴懲的。又因為是國教,更注重體統,所以無論在內在外,太行道弟子都有這個明文規定。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,要說真正會循規蹈矩忌酒的弟子其實沒多少,就怕萬一在哪個酒館被下山遊歷的正經同門看見,得不償失,索性找個隱秘點兒的深山老林小酌幾杯,不知觀就是個好地方,幽閉,雅緻,來來去去也就幾隻飛禽走獸。

恍神間已經住進客棧,貞白細細嚼著栗子,覺得嘴裡的味道其實比那人炒的更好吃。

李懷信不經意回頭,瞧見貞白又剝開一顆栗子,往嘴裡送,他轉回臉,不易覺察地翹起嘴角。

夜晚用過飯後,李懷信沒急著回屋,坐在院角那隻藤編的竹椅上,讓掌柜在石桌上架了個爐子溫酒,再擺一盤糖炒栗子,看景兒下酒。

出來這麼長時間,難得清閑。

客棧的掌柜養了一隻貓,栗色皮毛,眼如琥珀,在雪地間撒潑打滾兒,也不懼寒,總愛往李懷信地腳邊湊,伸著爪子刨他的黑靴,然後『喵喵』撒嬌。

李懷信瞧著小東西討喜,躬身彎腰,去撓它圓滾滾的脖子,小東西眯起眼,舒服的直往他手心裡蹭,貓鼻子靈敏,嗅著嗅著就舔他指尖,麻癢得很。

「小饞貓。」李懷信忍不住笑起來,把它拎到懷裡:「正好,陪我喝兩杯。」

他把溫好的酒倒進杯子里,緩緩喂到貓嘴前,它聞了聞,嗅了嗅,確定和李懷信指尖上的一個味兒,遂伸出一條粉舌,試著舔一口,又舔一口,再舔一口,把李懷信逗笑了:「酒量不錯,應該沒少貪杯。」他又給自己斟滿一杯,飲盡,從嗓子眼一直辣到腸胃裡,尤其驅寒。

李懷信懶懶靠在藤椅上,一下一下給貓順毛,桌上的碳火燒得旺,壺裡酒水咕嚕咕嚕響,他取下來涼著,又喂小貓喝,被正巧路過的貞白看見,踩著積雪走過來:「你……」

李懷信聞聲抬頭,眼微紅,眉微挑,融在雪夜中,冰肌玉骨的模樣。

貞白瞧著他,突然間卡了話頭。

「舔得滿嘴都是。」李懷信擱下杯盞,掏出錦帕,去擦貓嘴邊被酒沾濕的毛,他漫不經心擦完,將帕子仍在石桌上,問杵在一邊的貞白:「有事么?」

貞白瞧著他緋紅的眼尾,聞到他身上的酒氣,多嘴了一句:「太行道,不是嚴令禁止,不許飲酒么。」

李懷信逗貓的手頓住:「你連這個都知道?」

規矩早就有,所以外面的人知道並不稀奇,他只是沒法解釋,自己喝酒是因為有助於睡眠,否則獨自待在屋裡很容易胡思亂想,哪怕念幾十遍清心咒都不頂用。

她不提這茬還好,一提,李懷信就開始怨她。

貞白不知他心中所怨,以為他還在為馮天的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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