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章

許是白日里睡了一天,到夜裡就輾轉難眠,李懷信只要一閉上眼,便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,滿腦子春宮讓他恨不得把自己敲昏過去,像是中毒了,亦或者真的是餘毒未清,所以才這麼心緒不寧,李懷信掃見案上的茶壺,心一橫,硬逼自己灌下兩碗濃苦的湯藥。但這葯好像除了苦之外,根本沒什麼藥性,他強壓片刻之後,該亂想還是亂想,甚至想得有點兒剎不住腦子。

這是邪淫吧?

李懷信感到後怕,盤腿在榻上打坐,並張口念起清心咒,閉目入定,希望能驅除邪念。

然而,一幕幕要命的畫面又在他識海里閃過,冷白的肌膚,摺疊的雙腿,還有絞在手裡的青絲,以及腰背上拓下來的半幅雕花圖,彷彿打進他身體里的烙印,是他口念無數遍清心咒都驅除不了的,像是一夜之間就生出了心魔,難以攻克,果然男女之事是要壞人修行的。

李懷信心煩意亂,覺得寮房悶得慌,他披上皮裘,推門出去,吸一口冰寒的冷氣,壓住體內那股燥熱,看見不遠處的雪地間矗立著一隻雪人,李懷信緩步走過去,隱約想起來是自己隨口讓一早堆著玩兒的,不料這丫頭就真堆了個跟她一般高的雪人,以兩顆石子兒點睛,樹杈作鼻,李懷信扣掉雪人嘴上那塊胡蘿蔔,捏在手裡看,思緒卻變得紊亂,倒不是光想床上那點荒唐事,而是有關於這三個陣法的,此間發生的種種,無一不讓他唏噓,其中疑點重重,迷霧重重,還有貞白,這女冠必定瞞著一些事,僅僅是她的身份,就絕對不是她說得那麼簡單。但她又並不複雜,李懷信不是缺心眼兒,他看得出來,貞白這女人太直了,一根腸子通到底,沒有任何心計和城府,偷奸耍滑的能耐比一早都不如,形容她單純都不為過。

李懷信開始有點相信,她可能也不會撒謊,不願意說的事寧願不說,也不會胡謅一套說辭誆人,比如她上太行的另一個目的,貞白完全可以騙他說,沒有另一個目的,亦或者現編一套糊弄他的說辭,但貞白沒有,所以李懷信有些偏心的相信她。

當偏心這兩個字眼出現在潛意識當中,李懷信感到格外詫異,難道他這一路上,跟貞白歷經艱險,同進同出,有了那麼點兒患難與共的意思,然後就在不知不覺間,被她的殷勤打動了?李懷信自認為有點扯淡,亦或者是上了一次床的因由?李懷信覺得更扯淡,他是那麼膚淺的人嗎?

一轉念,李懷信又沒底氣地想:可能還真是!

總之沒有多高尚的人格,只端得人模狗樣罷了。

畢竟失貞此等大事,於他而言,不是隨便說翻篇兒就能輕易翻篇兒的,但那女冠卻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,事後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,究竟幾個意思?想白睡?李懷信忿忿不平,將手裡的胡蘿蔔喂進嘴裡,磨牙鑿齒地嚼碎。

佛寺里夜深人靜,好像只有他一個人煩心失眠,嘴裡散開一股甜澀味,李懷信蹙眉,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吃了塊生蘿蔔,他呸呸吐掉,逼自己回屋睡覺,管它睡不睡得著,大不了把自己拍暈。

翌日一早,天光剛亮,李懷信等人便辭別了顧長安和唐季年,離開華藏寺,此地距東桃村僅剩不足三十里,不出意外的話,他們晌午前就能抵達。

沒走出多遠,一早突然掉頭往回跑,李懷信剛要伸手拽人,就見立在寺外台階下的顧長安也往前追了幾步,一早奔到他面前,突然揚起胳膊晃了晃,不放心的問:「哥哥,能聽見嗎?」

顧長安面露疑惑:「聽見什麼?」

「鈴聲。」

「沒有啊。」顧長安盯住她系在腕上的鈴鐺:「誒?壞了嗎?」

一早呼出一口氣,寬了心,因為李懷信昨兒個訓斥她了,養魂的法子根本行不通,她擔心顧長安會想不開:「沒壞,哥哥,那我走了,你自己要多保重。」

顧長安連忙叫住她,從懷中掏出一隻香囊遞過去:「這是我親手制的,送給你。」

一早捧在鼻尖嗅了嗅,笑眯眯地說:「好香啊,謝謝哥哥。」

顧長安滿臉寵溺,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:「不客氣,一定照顧好自己。」

「我會的。」說完,她又朝長階之上,那位只能立在寺門內目送他們的唐季年揮手道別。

顧長安張了張口,還欲再叮囑幾句,一早倒退著走:「不能再磨蹭了,李懷信要不耐煩了,哥哥再見。」

地面鋪了厚厚一層積雪,結了冰,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倒,顧長安怕她倒退著又摔跟頭,忙道:「當心看路。」

她笑嘻嘻地說摔不著,轉身去追走在前頭的李懷信和貞白。

青天白日的時候,馮天一般會在銅錢里縮著,以免受陽光損傷。

一路上,一早來來回回捧著那隻香囊聞,覺得味道特別馨香,李懷信斜眼晲她,忍不住調侃:「裝乖賣巧,你倒是會哄別人歡心。」

「還行吧,」一早把香囊收起來,在懷裡掖好,「主要是顧長安斯斯文文的,比較討喜。」

李懷信嗤笑:「敢情是他討了你的歡心啊?」

「不然咧,」一早理所當然道:「裝乖賣巧也是要參感情的,而且人們好像特別吃這套,只要不遇上修士,像你和貞白,怎麼裝乖都沒用,只會當我是只害人精,一口一個小孽障,嚯,真難聽。」

不得不承認,一開始他的確覺得這小鬼不是什麼好東西,但現在,李懷信尋思片刻,還是覺得這孽障沒有好到哪裡去,太滑頭了。

「咦。」一早扭頭,看見貞白系著黑布的頸間露出斑駁殷紅,往前湊:「脖子怎麼了?昨天受傷了嗎?」

李懷信瞬間警鈴大作,手掌倏地蓋在一早正臉上,呼啦一下把人擋開,扭頭去看那節暴露出來的脖子,貞白垂頭,若無其事的抬手,指尖輕輕將黑布往上提,擋住了。

一早推開臉上的巴掌,佯怒:「幹什麼你?!」

李懷信生平第一次,和貞白既沒成親也沒下聘,甚至未到互生情愫的地步,按照風評,就是亂搞男女關係,更何況是在那種境況下,傳出去多丟人,李懷信生怕露餡兒,氣勢凌人地準備訓斥一早,卻忽聞遠處傳來呼救聲。

「救命……救命啊……」

三人尋著聲源趕過去,只見懸崖邊,一女子失足,弔掛在霧凇上,命懸一線。也不知在此掛了多久,扣住霧凇的手臂都麻了,她硬撐著,眼看有人經過,她喜極而泣:「公子,公子救命啊。」

李懷信躬身,蹲到崖邊,拽住女子的手腕使勁一拉,人救上來了,女子早已哭得梨花帶雨,脫離危險的瞬間看清李懷信,她微微一怔,轉而嬌聲低泣,淚盈於睫,當即就道:「多謝公子救命之恩,小女子無以為報,願以身相許……」

李懷信嚇了一跳,脫口就道:「你訛人吧!」

女子那張梨花帶雨的嬌臉明顯僵了一瞬,卻再接再厲:「若公子不嫌……」

「我嫌!」李懷信生怕被她訛上:「我太嫌了!」

被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,縱使臉皮再厚也綳不住,但這女子挺住了,實在是中意李懷信的這張皮相,她就沒見過比他好看的,再瞧那一身貴不可言的氣度,定不會是尋常家境,女子偷偷將其打量了個遍,盤算著:「公子救命之恩,小女子哪怕為奴為妾,也甘願報答。」

「我不缺奴也不要妾。」李懷信被糾纏煩了:「你若實在要報答,就給我磕個頭吧。」

在場諸位,皆是一愣。

「啊?」女子尷尬得不行:「磕……磕頭?」

李懷信道:「舉手之勞,你愛磕幾個磕幾個,磕完我還得趕路。」

「不是……」女子懵了,這什麼套路啊?

「不磕也行。」李懷信瞪一眼看戲的一早,沒好氣:「別杵著,走了。」一轉頭,再看見貞白那張漠不關心且毫無所動的臉,沒來由的憋悶。

女子完全沒反應過來,轉頭去望三人離去的背影:「公……公子……」

一早匆匆瞅一眼身後那女子,對李懷信道:「誒,她得多痴心妄想,居然想打你主意。」

聲音不高不低,將將傳到女子耳中。

李懷信抬手彈一早腦門兒,卻覺得這話中聽。

一早搓了搓額頭,說教似的道:「所以說江湖險惡,不能隨隨便便出手相救的,萬一她賴上你……」

『撲通』一聲,一早話到一半,三人轉過頭,就見那女子已經昏倒在雪地里。

一早:「……」

貞白:「……」

果然賴上了,李懷信那個氣:「你說你這張小烏鴉嘴……」

一早連忙道:「肯定是裝的,咱甭管她,一會兒她就自己爬起來了。」

貞白卻已付諸行動,朝女子邁步過去。

李懷信想攔:「誒……」

只見貞白走到女子跟前,蹲下身,手指掐住其腕頸,重重一擰,那女子立刻驚叫出聲:「疼……疼疼疼……鬆開……」

貞白鬆了手,她起初也不確定對方是不是裝的,萬一真暈倒了凍死在路上,豈不誤人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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