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

整個塔室充盈著歡歌笑語,彷彿就繞在身邊,貼在耳畔,只是看不見,摸不著,從牆壁縫裡透出來,嬌吟裡頭帶著喘,惹人浮想聯翩,心浮氣躁,連貞白都不怎麼淡定了,她推開門,走出去,長長的廊道盡頭,一道白影掠現。

李懷信眼尖,搶過她上前,大喊一聲:「和尚。」

白影一頓,回頭看到他,剛張開口,還隻字未吐,就見一縷細繩纏來,他倏地躲開,臉色驟變。

李懷信沉著臉,手裡執起第二柱香,覆住星火,指尖捻著裊裊煙線甩出去,那縷霧白色的煙氣猶如繩索纏過來,將空舟綁住。

空舟掙動不開,只聽那人傲聲道:「太行道的縛靈香術,專綁你們這些遊魂野鬼。」

「你……」空舟始料未及,奮力掙動:「放開我!」

「這不廢話么,要放你又何必綁你。」

空舟面露慍色:「不是讓你離開么,你卻進到這裡來。」

李懷信卻道:「我又不傻,誰會隨便聽信鬼話?」

空舟急了,一邊掙動一邊喊:「你放開我,我要去救人,來不及了。」

「救誰?」李懷信挑起眉,不慌不忙地問:「救顧長安?」

空舟倏地僵住,瞪大眼睛望著他:「你……」

李懷信一勾嘴角:「唐季年,是你吧?顧長安要找的人?」

「找我?」空舟怔怔地,神色那麼不真實:「他,來找我?」

李懷信篤定道:「嗯。」又極不耐煩,「找到這兒,就不見了,是被勾了魂嗎,跟個淫窟似的,一群鬼叫,吵死了,卻連個人影兒都看不到。」

空舟回神,臉色煞白,整個人焦灼起來:「你先放開我,先救人,先把人救出來。」

「好啊。」

這隻地縛靈沒什麼本事,身上也沒有戾氣,李懷信不怕他耍花招,贊同先救人,解了他身上的束縛,至於接下來他要怎麼救,那就真的有點兒兒戲了。只見這和尚在樓梯廊道裡頭跑啊跑,飄啊飄,神經質似的上躥下跳,躥得李懷信眼皮子也跟著跳,他實在憋不住了:「你鬧吶?」

空舟一副快要急出心臟病的樣子,終於頹然跪地,發現自己無能為力:「我進不去。」

李懷信莫名其妙:「進哪兒?」

「極樂之境。」空舟望著他,眼前驀地一亮,方才急昏了頭,現在終於反應過來,可是,他又有些猶豫。

「什麼極樂之境?」聽起來不太像什麼正經玩意兒。

「佛塔之間有一道暗室。」空舟指向樑柱上雕刻成伎樂飛天樣式的斗拱,說:「裡面供養伎樂天女,為眾生極樂,稱極樂之境。」

李懷信抬頭,盯著那一排排伎樂飛天,手執各式樂器,姿容絕倫,栩栩欲活。他腦子好使,一點就通,聽著陣陣歡歌笑語,立刻猜到了怎麼回事,說得好聽,是供養伎樂天女,實則,李懷信不予置評,他關心的是:「你為什麼進不去?那顧長安又是怎麼進去的?」

「活人才能供奉。」他說:「以慾念為引,那裡頭耗的,就是人的欲。」

李懷信好像明白了:「所以這伎樂天女不吃香火,是以人的慾望供奉的?」

空舟頓了一下,表示:「差不多吧。」

真新鮮吶,原來他和貞白那所謂的『一牆之隔』,是因為自持力還比較好。

那和尚一副欲言又止,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想讓他進極樂之境救人的模樣,只是迫於什麼無法開口。

李懷信感到為難,他可不想糟蹋自己,去供奉什麼伎樂天女,遂扭過頭去問貞白:「你有慾念嗎?」

不等貞白回應,他又問空舟:「女人行嗎?」

空舟:「……不……不行……」

李懷信領悟道:「伎樂天女應該都是女的哈,這就難辦了,其實我……」

「不行。」空舟斷然道:「你們都不行,不能進去,離開這兒,趁現在還來得及。」

李懷信頗感意外,又忙於想轍,不跟鬼怪繞彎子:「為什麼?我能進,你難道不想我去救人么?」

怎麼不想,可他知道其中兇險,艱澀地搖了搖頭:「進去了就出不來,何故還要連累你們。」

出不來這幾個字,在經歷過七絕陣之後,李懷信就不信邪了,什麼極樂之境,一座塔而已,能比困死了全村人的七絕陣還霸道?

李懷信眼高手低,仗著身邊有個能耐人,不怕趟雷,這和尚看起來救人心切,卻沒慫恿他們涉身犯險:「你倒是挺有良心。」

或許吧,他不能因為顧長安,把別人也搭進去,可是顧長安怎麼辦,顧長安……

「還有別的辦法嗎?」

空舟第一反應仍是:「不能進去。」

「那顧長安不管了?還有幾個人在裡頭呢!」李懷信道:「不進去,我們從外面呢,比如砸了這些斗拱。」

雖然知道若能這麼簡單粗暴的解決,和尚就不必這麼發愁了,可人總有犯蠢的時候,萬一呢?

空舟:「沒用的,欲界真正供奉的又不是這些斗拱造像。」

想想也是,畢竟砸爛斗拱就能破了其境,未免也太寸了。

空舟方寸大亂,幾乎束手無策,卻聽李懷信道:「顧長安會在裡頭那什麼……精盡人……咳……」

他羞於啟齒。

空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
「你們這群和尚張口閉口戒律清規,私底下幹得卻是什麼勾當?」拉皮條嗎,聽聽這聲兒,骨頭都給人叫酥了,李懷信有點動氣:「是要把人榨乾了不成……」

「不會。」空舟垂眸,唇線抿得筆直,像是突然冷靜下來,無能為力的樣子:「不會傷及性命,只會損些陽氣。」

李懷信緩了兩秒,音量陡然拔高:「那你一副性命攸關的樣子,還說什麼進去了就出不來。」

合著他干著急了這麼久,那些人只是進去尋個樂子?

那這和尚一副要命的模樣,是想嚇唬誰吶。

空舟解釋:「極樂之境納的是慾念,只要不禍人性命,就有源源不斷的供奉,他們心甘情願的來,醉生夢死一場,從此流連忘返。」

空舟頓了頓:「人有慾望,魔障,一旦打開欲界之門,無一不沉湎其境,走出去了,又回來,非要到至死方休,與出不來又有何區別?」

對於李懷信來說,那區別可就大了,他性子直,不喜歡那套莫測的說辭,好比他每天睡覺醒來又睡覺,照和尚這套說辭,豈不能道自己從來都沒有醒過?

可拉倒吧,做個實在人不好嗎!

還供養伎樂天女,一幫傷天害理的玩意兒,怎麼就那麼能瞎掰呢,合著把毒丸裹層糖衣它就不是毒藥了?

一聲聲嬌笑在空間內回蕩,李懷信頭皮發麻。

琴音一波一波漫過來,潮水一樣,卷著浪,掀到人身上。

空舟垂著眸,聽見了,隱忍著,嘴角繃緊了。

這些年,他被圈禁在這間佛寺,旁觀過無數人入塔,被慾念驅使,他心懷悲憫或哀憐,遇上了,也儘力而為的護過一些,像對李懷信那樣,好意提醒過他們離開。

其餘的,他也是無能為力的,唯有置身事外,也談不上冷眼旁觀,既然這裡頭沒害人性命,慢慢也就看淡了,試圖去理解過他們,情與欲,都是人之常情。

可現在顧長安卷了進去,他卻再也沒辦法置身事外去理解,那份情與欲的人之常情了。

空舟緊攥著雙拳,只想把人拉出來。

頭頂突然響起一聲低喊:「唐季年……」

那麼近,那麼遠,好像來自另一個空間,飽含痛苦和眷念,是夢裡千轉百回的呢喃,什麼都不必說,只喊唐季年,三個字,就訴盡衷腸。

他顫著眼睫,望樑柱上伎樂天女的斗拱造像,魂體漸漸白到透明,這是魂體不穩的表現,陰靈越透明越孱弱,直至消散。

「和尚。」李懷信唏噓,明明挺健康一隻靈體怎麼突然虛弱到要原地消散了,沒理由啊。再看那神態,李懷信見過傷心人,或獨自垂淚,或嚎啕大哭,唯獨沒見過空舟這款的,傷得像要魂飛魄散了。

李懷信還有一大堆疑問未解,可不能讓他就這麼散了,還沒開口,貞白就好像跟他心意相通似的,將空舟納入五帝錢內,灌注陰氣固魂。

「怎麼突然就這樣了?」李懷信不明白,顧長安和空舟看起來有很深的淵源,可又不像是什麼仇恨過節,耳邊此起彼伏的嬌喘,喘得他靜不下心深思,只好問貞白:「怎麼辦?」

「既然來了,就順手解決了吧。」

李懷信想的也是,畢竟除魔殲邪,是他們修道人的本分,雖說極樂之境傷不及性命,但也損人陽氣,是該出手,但是,他說:「我不近女色。」

貞白愣了一下。

李懷信道:「依和尚之言,這裡是個釋放慾念才能開啟的門道,我首先就要放棄抵抗,豈不是讓她們得逞?」

貞白:「只是……」

「不行。」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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