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三章

顧長安徒勞地掙動,被攙起來,欲拒還迎似的,往裡間的紅木榻上跌。他一瘸一拐,在跌跌撞撞中扣住香幾,打翻了,香爐滾下來,撒了一地的灰燼。

耳邊有聲音蠱惑,稱他公子,關懷備至,循循善誘的勾他心事,問及腳上舊疾。

顧長安眉頭一皺,像被人剜了一刀心頭肉,找回瞬間清明。

他難以啟齒,這條腿傷得並不光彩,其中因由,不便與外人道。

記憶中的那時候,他和唐季年好得蜜裡調油,新鮮勁頭還沒過,正打得火熱,甚至愈演愈濃烈,幾乎到了難分難捨的地步,吃飯、走路、睡覺,唐季年每時每刻都想跟他膩在一處,等黑燈瞎火,唐季年就背著他那暴脾氣的爹,深更半夜溜出來,鑽顧長安的被窩。白日里,又在人們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,比郎情妾意都過之而無不及。

如此痴纏粘膩,總歸要敗露行跡。

也許自己還無所覺,卻讓身邊的人隱隱感到怪異。

最先覺出怪異的是香鋪里的夥計,跟他們天天待在一個屋檐下,抬頭不見低頭見,瞧他倆時不時交頭接耳,兩個大男人,成天湊近了說些悄悄話,笑起來春心蕩漾的,又不像在談生意上的事,因為顧長安紅著臉瞪他,可能唐老闆在講葷段子,而顧老闆年紀小,臉皮薄。唐老闆就伸出手,捏他耳垂,捻得殷紅。

夥計收了一簸箕香料,抬頭正好看見這一幕,愣了。

這舉止似乎沒什麼,但又說不上來的感覺怪。

有時候倆東家會一同消失,去地窖,去倉庫,再出來,嘴巴充血一樣紅。

夥計們再粗心大意,也還是會有所察覺,只是從沒往歪里想,畢竟個個都是思想單純的小老闆姓,沒見過多少世面,就打心眼兒覺得這倆東家是真好,比親哥倆都好。

唐季年那幫公子哥兒朋友,三五不時會帶著姊姊妹妹,或七大姑八大姨過來買香,末了准拉唐季年出去消遣,時而鬥雞遛狗,時而書法字畫,可謂雅俗共賞。唐季年心系顧長安,若是下館子去酒樓,必定將他捎帶上,好吃好喝的往他碗里夾。

酒是免不了的,人多嘈雜,鬧哄哄的,一人一杯挨個兒敬,感情深要一口悶,喝了好幾輪,最後嗓子眼兒都辣得沒知覺了,全當水往嘴裡灌。因為高興,那位和他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兒,參加科舉,考上了舉人,以後就要走仕途。

唐季年跟舉人從小到大,是交過心的朋友,就沖這份情誼,他喝高了,高得六親不認。失態是肯定的,連那點私底下偷偷摸摸的□□也原形畢露,端到了桌面上,抱住顧長安就啃。

當著那麼多人,顧長安嚇壞了,打翻了面前的湯碗,全倒在兩人身上,他也顧不了,去推唐季年,沒推開,這人黏上身,勾住顧長安脖子,就去咬他的嘴。顧長安驚得一偏,唐季年一口咬到他臉上。

突然有人大喊:「卧槽,唐季年,你小子憋壞了吧?!」

「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眾人爆出一陣大笑,指著兩個纏作一團的人,拍桌子:「雌雄不辨啊。」

旁邊人起鬨,看熱鬧不嫌事兒大:「顧長安你別躲啊,你讓他親個嘴兒。」

「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一幫人笑得東倒西歪,特來勁,指點江山的嚎:「對,唐季年,你摁住了,對嘴兒親!」

顧長安被鬧得臉通紅,也是給急的,結果把椅子折騰翻了,兩個人摔倒在地,顧長安後背疼,還磕了腰,一時無法動彈。唐季年壓在他身上,終於得逞的咬了顧長安的嘴。

舉人連忙過去拉,沒眼看了:「我說大少爺,你這是要霸王硬上弓啊。」

「再憋下去可不行。」又一雙手拉唐季年,把他從顧長安身上架起來:「走走走,帶你開開葷。」

二人一左一右把唐季年架出包廂,顧長安連忙爬起來追:「你們哪兒去?」

他們還在調笑,隨口就道:「打野食去。」

顧長安腦子沒轉過來:「不是,這麼晚了,得送他回去。」

一隻胳膊從後面搭到顧長安肩上,哥倆好的拍了拍,然後也把他推搡著往前帶。

居然又是江邊,一艘畫舫,顧長安來過一次,知道裡頭有什麼名堂,他臉都白了,要帶唐季年回去,可那一左一右架著他的人死活不幹,後邊兒還有一幫起鬨的混蛋,眾星拱月著把他倆擠上了船。

然後是要姑娘,顧長安腦子轟隆一聲,差點跳起來:「不行!」

一哥們兒就把他拉到身邊,壓住肩膀,沖老鴇道:「要乾淨的,雛兒。」

老鴇一打手絹兒,笑得擠眉弄眼:「哎喲,絕對的清清白白。」

還有要求:「得上等貨色。」

「公子放心,保證是最好的。」

那人點點頭,拍顧長安的肩:「現在行了吧?!」

顧長安臉都綠了,他不是這個意思,奈何沒有反駁的機會,因為唐季年又要衝他撲過來,一幫人連連架住,並嘲笑一番:「急色成這樣,丟不丟人。」

他們擁簇著將唐季年送進房間,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,顧長安要衝進去,被七手八腳給拖了出來:「人洞房花燭,你進去湊什麼熱鬧!」

顧長安掙扎不開,眼睛都急紅了,拼了命喊唐季年,那人卻壓根兒沒聽見似的,躺在芙蓉帳中,一副醉態,該死的沉淪。

然後砰一聲砸上門,嚴嚴實實給關上。

顧長安被他們抓著不放,硬拖到另一個包房酗酒,耳旁歡聲笑語類似嗡鳴,他卻開始恍惚,想起倒進芙蓉帳的唐季年,還有那個如花似玉的姑娘。

一杯酒遞過來,他沒有接,猛地起身往外跑,有人在背後大喊:「誒,你別去壞人好事啊!」

顧長安一個勁兒砸門,那小姑娘來開,衣服還端端正正在身上。他衝進去,撩開紗帳,唐季年似乎睡著了。顧長安心擰著,去推他,唐季年被吵到了,半天才掀開一條眼縫,認出人,醉意朦朧的低喃一聲:「長安啊……」

顧長安沒來由的心裡一酸:「起來,回家。」

唐季年起不來,只是喊:「長安……」

顧長安沒辦法,只能把人往背上拽,唐季年骨架大,個兒又高,一灘爛泥似的扶不好。

這時舉人和另一個男人進來,見狀:「我說,有你這麼攪和事兒的嗎?!」

顧長安沒理會,費了勁把人拽到背上,唐季年順勢圈住他脖子,下巴擱在肩膀上,叫一聲長安,開始耍流氓。

當著他倆好兄弟的面,唐季年趴在他背上,喊長安,喊寶貝,舔他耳背,親他脖子,又耍酒瘋,又耍流氓,全整齊活兒了。

顧長安忍著他,但是眼睛紅了,他怕被別人知道,更怕把唐季年扔在這種地方,他不敢去看愣在一旁的兩個人。

這種情況若是再看不出來,那就真是白活了,再結合往常唐季年對顧長安的種種,兩人好得你我不分,比夫妻更勝,不是斷袖是什麼!

顧長安羞恥得發抖,渾身一陣一陣冒冷汗,弄了半天都沒成功背起唐季年,而唐季年就像一灘爛泥似的縛住他,背不動,撕不開,顧長安回過頭,聲音都在顫,幾乎是在求:「唐季年……回家……」

但是沒能回家,顧長安幾乎是被扔下船的,被唐季年那兩個好兄弟狠狠推出去,踢到了水裡。

一句怒斥,劈頭蓋臉的砸在他頭上:「你他媽的,真噁心。」

顧長安只覺渾身發冷,他從水裡爬起來,想去找唐季年,剛把住船舷,就被一腳踹開,吼他:「滾!」

他便再也不敢進去了,枯等在江邊大石旁,一整宿,衣服頭髮風乾了,唐季年才醒了酒,陰沉著臉從那艘畫舫走下來,身後還跟著那兩個朋友,同樣面色難看。

顧長安等了一夜,渾身關節已經發僵,緩慢站起身,直愣愣地盯著唐季年,一句話還沒說,鼻子就酸了。

唐季年走過去,拉他手,說回家,顧長安的眼眶就紅了。

舉人沖著他們的背影厲斥:「唐季年!」

唐季年抓著顧長安,頭也不回,語氣冷厲至極:「我的事,你們少管。」

可十多年的好兄弟,怎麼可能不管呢,眼見他陷入泥沼,怎麼可能不拉一把,但唐季年太軸了,拉不動,只能去挖泥沼,挖顧長安。別看顧長安平時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,以為多好對付呢,結果他媽的油鹽不進,咬死了唐季年不放,他們先禮後兵,說話越來越不客氣,甚至尖酸到後來罵娘,也是氣急了,但終歸沒把這事兒宣揚出去,護著唐季年的名譽。

顧長安忍著,沒敢告訴唐季年,也是怕引起事端。結果就自己遭了罪,那二人約他去東郊望亭,在必經的小路上設了獸夾,尖銳的鋸齒扎進骨肉里,怎麼掰都掰不開,流了好多血,疼痛鑽心。這裡人煙稀少,難得有個路過的,他怕自己會血盡而亡,拖著獸夾往前爬,淌了一地血,一層一層盜冷汗,後來實在疼得沒力氣,只覺眼前一片天旋地轉,那倆罪魁禍首才姍姍來遲,也沒壞到要害命,就是給他個教訓,讓他捲鋪蓋滾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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