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

他幹這一行,做得就是香,賣手藝,但說一個男人比女人香,不太像話,顧長安聽著羞恥,覺得被冒犯了,擋開他的手,一張臉通紅:「多少錢,我現在給你結。」

唐季年攤開貨單給他看。

顧長安掃一眼,轉過身,用袖子胡亂蹭臉上的汗,走到一排置放各種陶罐的貨架前,打開上面一個檀木盒子,掏出一隻綉著竹葉的錢袋,倒出碎銀和幾個銅板,數了數,遞給他。

唐季年接過來,看顧長安把為數不多的兩三個碎銀銅板塞進錢袋,封口纏緊,又重新放回去,落上鎖。

就那麼幾個錢兒,顧長安居然看得這麼緊,但是沒防他,也不必防,泰和堂的少東家,從來不缺錢。

唐季年一陣心酸,他掃了眼屋子,全是各種花花草草,有些晒乾了,有些還新鮮,亂中有序的擺在地上,用草編的席子墊著。

「謝謝你親自送貨啊,我這邊還有很多活兒要忙,就不招待少東家了。」

顧長安下逐客令,唐季年卻不走:「我渴了,有水嗎?」

「有。」

顧長安一溜小跑出去,良久折回來,沏了杯茶給他。

是新鮮的茉莉花泡的,下午剛摘回來,沖洗過,準備曬一曬入香,遂捻了一撮沏茶,不想怠慢了他。

唐季年喝一口:「你忙吧,不用管我,我坐一會兒就走。」

顧長安就真的不管他了,在木架上抱了個陶罐,揭開蓋兒,蹲下身擱在腳邊,抓一把晒乾的排草,在鼻間聞了聞,裝入陶罐。

唐季年擱下茶杯,掃見矮桌上啃了一半的饅頭,半碟腌絲蘿蔔,皺了皺眉:「你晚上就吃這個?」

顧長安抬頭看上桌,嗯了一聲,繼續忙活兒。

「家裡,就你一個人嗎?」

顧長安手上的動作滯了一下,低著頭給陶罐封蓋,看不出落寞不落寞,他回:「是啊,一個人。」

唐季年的心,沒來由的輕輕擰了一下,不敢多問,他覺得顧長安身上有一股勁兒,很努力,生活得很努力,每天從早到晚的忙,忙於生計,一個人撐起一間香鋪,什麼都要靠自己。

顧長安裝完各種香料,陶罐一排排在木架上碼好,又把新鮮的花草在席上鋪開,撥得熙熙攘攘,直忙到深夜,把做好的一顆顆香丸混著磨成粉末的香料裝陶窖藏,累得腰酸背痛,他站起來伸腰開肩,扭一圈脖子,渾身關節咯咯脆響。

唐季年撐著下巴看他,丑時才走,之後就經常來,拎著食盒,唐宅里的廚子做的,各種精緻的小菜,糕點,還有羹湯。

他說:「我無聊,想看你制香。」

顧長安吃著他帶來的桂花糕,開玩笑:「你不會是想偷師吧?」

唐季年也開玩笑:「你是師傅嗎?」

顧長安自豪道:「那當然,我十四歲就出師了。」

「那我就是想偷師。」

顧長安愣了半響,才反應過來,拿胳膊肘撞他:「盡說諢話。」

唐季年正色起來:「說真的,我開間大的香鋪,你來合股做師傅,再請幾個學徒,前期辛苦些,你多帶帶他們,以後讓底下人幹活兒,保證不比你現在辛苦,就打泰和堂的招牌,主推葯香,安神理氣、提神醒腦、潤肺寧心什麼的,陳列功效,你不就是擅長這塊兒嗎,生意肯定火,掙得也比你現在多。」

顧長安愣愣看他,含著一口糕點忘了咽。

唐季年繼續道:「我出錢,你出力,算技術入股,咱五五開,絕不虧待你,怎麼樣?」

顧長安把糕點咽了:「不是,你怎麼突然……突然想做這個?」

「搞搞副業嘛。」唐季年拍他肩膀:「怎麼樣?」

顧長安沉默。

唐季年誘惑他:「就說你想不想把顧氏香鋪做大?」

顧長安點點頭,他有這個野心,想把日子過好,想把鋪子做大,但他只想靠自己,而不是接納唐季年的資助,繼而搖頭道:「天上掉餡餅兒呢。」

唐季年沒忍住笑:「讓你少奮鬥十年!」他勾住他肩膀,靠得特別近:「再說了,我那不是資助,是投資,咱倆合夥兒做買賣,我肯投錢,當然是看好你,指望你給我賺錢。」

「萬一賠了呢?」

「賠不賠的有什麼要緊,你得有那個氣魄,咱才能把這事兒架起來,你若總是瞻前顧後的,那啥也別指望了,一輩子吃糠咽菜吧。」唐季年緊追著問:「干不幹?!」

顧長安被他說服了,心一橫:「干!」

唐季年是個行動派,兩人一拍板,翌日就去看好了鋪面,選在西市最繁華的地界兒,顧長安興奮得不行,整個人都有些發飄,覺得不真實,一句為什麼翻來覆去問了好幾次,要確認似的,安不了心。

「因為你手藝好。」唐季年不厭其煩的答:「而且你身上有一股勁兒,讓我也特別想長進,想跟你一起搞事情,不至於整天守著藥鋪那麼懈怠。」

顧長安眼睛清亮,盯著他笑,是這段日子從未有過的開心,他說:「唐季年,你是我的貴人。」

這話中聽,還有那個笑,太炫目了,顧長安整個人都在發光。

這小子,笑起來真好看吶,他想。

新店開張那天,為了慶祝,他們在廣陵最好的酒樓擺了一桌,宴請唐季年那幫狐朋狗友,也讓他們幫忙宣傳宣傳,一席散了,被灌了不少酒,醉醺醺的走出來:「這幫人,太鬧騰了。」

兩人都喝暈了,在大街上『我送你,我送你』的推搡了半天,最後唐季年一揮胳膊,搭到他肩上:「走,我上你家去。」

然後兩個醉鬼,攙扶著進屋,東倒西歪的撞翻了桌椅,踉踉蹌蹌滾上床。

唐季年壓在身上,太沉了,他推了兩下,使不出力。唐季年沒骨頭似的趴著,臉往他脖子裡面埋,鼻子貼著皮膚嗅:「你真香。」

顧長安腦子眩暈,脖子也癢,他想躲,唐季年追上來,抱住他腰,醉醺醺地說:「腰也軟,比女人的軟。」

他又開始說諢話了。

「你摸過女人的腰嗎?」

「摸過。」唐季年在他腰上掐了一把,掐到他的癢肉。

顧長安忍不住發笑,躲他:「誒,你都沒成親,就這麼風流。」

「說誰風流吶。」唐季年教訓他,又在腰上掐一把,含糊道:「我那是見義勇為,攬了一把,不然那姑娘就被擠到河裡去了。」

顧長安掙扎:「別捏了,癢。」

唐季年不捏了,但抱著他聞,鼻子貼到耳根,呼吸燙人,更癢,顧長安偏開頭:「唐季年,你往裡邊兒躺。」

那人卻已經呼呼大睡過去,顧長安無法,自己也困得眼皮子打架,便任由他黏糊糊的摟著。

因為地理位置繁華,新店一開張就客源不斷,生意比想像中好,顧長安也因此忙得腳不沾地,剛帶的學徒很難上手,他每道工序都得親力親為,唐季年跑過來幫忙,在前頭招呼,又去後面監工,最主要是監督顧長安吃飯,他忙得連口飯都囫圇吞,或者直接忘了吃,人瘦了一大圈兒,唐季年本意是想讓他好過點兒,輕鬆點兒,卻不想弄巧成拙,顧長安更辛苦了,他忍不住內疚心疼,時不時抓些瓜果糕點,在顧長安忙得應接不暇的時候,塞進他嘴裡。

這天唐季年跑進後院,看見顧長安蹲在地上磨香粉,旁邊飯菜一筷子沒動,急眼兒了:「這種活兒還在讓你親自來,手底下雇的這幫人都是吃乾飯的嗎,學了這麼久,原材料都磨不細,我看都別幹了!」

唐季年發脾氣,嚇壞了一屋子人,他把顧長安從地上拽起來,往外拖。

「幹嘛去?」

「吃飯。」

「飯不在這兒嗎?」

「出去吃。」

「有飯幹嘛還要出去吃,店裡這麼忙……」

「忙就不吃飯了啊,你是老闆,該指使他們的就讓他們干,你這麼大包大攬,沒日沒夜,都快把自己榨成人乾兒了,我帶你出去補一補。」

「不是不指使他們干,只不過搗香也很有講究,太細則煙不永,太粗則氣不合,必須均勻,得容他們慢慢練。」

「顧長安,你要是再這樣,咱就關門歇業。」

顧長安覺得他蠻不講理:「不是,你這是幹嘛呀,好好的幹什麼歇業。」

「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兒了,你看看你現在的臉色,快要猝死了。」

顧長安摸了摸凹陷的臉頰,知道他關心自己:「走吧,跟你出去吃。」

唐季年管天管地,又管他吃喝拉撒,整天老媽子似的圍著顧長安轉,總算把人養回了些氣色。

打從一起做生意,兩個人越黏越緊,幾乎形影不離,唐季年的朋友三番五次來找,這回實在推辭不掉,他乾脆拉上顧長安,領了一起去吃酒,那哥們兒就說:「有那麼黏糊嗎,你倆好得都快穿一條褲子了,天天在一塊兒,都不嫌煩。」

唐季年給顧長安夾菜,哈哈笑:「咋地,吃味兒啦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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