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這沒頭沒尾的一句,讓歷經過兩地大陣的李懷信倏地一怔:「你的意思是,長平亂葬崗和這裡的大陣,是同一人所為?」
「我只是……」有種預感,但預感這種東西,向來沒有說服力,貞白沉吟道:「……只是猜測。」
李懷信呼吸一窒,因為這猜測不無可能,如果真是同一人所為,他簡直不敢想像,因為這事兒太大了,大到以他現在的閱歷,根本想像不出,此人這麼做的目的究竟為何?
青峰子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,剛要開口問,李懷信道:「這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,也不是誰憑一己之力就能辦到的。」
長平亂葬崗的大陣,和七絕陣,都絕不容小覷。
青峰子恍然大悟:「你是說,有一股邪道組織在暗中活動?」
李懷信覷他一眼:「說不準。」
「這江湖上,有什麼邪道組織?」在他的印象中,自己被困七絕陣之前,根本沒有聽聞什麼邪道組織在民間有何動作,而且是這麼大的動作,居然避開了各個正道的耳目,神不知鬼不覺的布下這麼逆天的大陣。
李懷信道:「這些歪門邪道,五花八門。但都零零散散,各自私下活動,最多也就在民間裝神弄鬼,行些騙吃騙喝的行當,都是些毫無本事的三流,或者連三流都算不上,沒聽說有成氣候的,也成不了氣候,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,倒行逆施。但若有了頭目,把這些群龍無首的廢物召集起來,作廢物利用,混跡於人群,為他們的惡行添磚加瓦,就足以為禍世間。但是,倘若如此,就太引人注目了,因為越多人知道,就越容易走漏風聲,不可能如此神鬼不覺。」
貞白道:「除非,他們也被蒙在鼓裡,不知道這麼做會引起什麼後果。」
李懷信口無遮攔:「這麼蠢嗎?」就算這些蠢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雞零狗碎的壞事,如此大規模行動,也難免不會被正義之士或太行道察覺。
貞白:「……」聊不下去了!
李懷信道:「幹壞事就不用帶腦子?怎麼也該想個究竟吧!」
「也不一定。」青峰子插話道:「好比權貴下令做什麼,侍奉者一般都會遵從。」
「遵從是不會去問,但不代表不想,不琢磨,否則怎會有那麼多人揣摩君心,一個指令,就會牽引出各種假設……」李懷信話語頓住,覺得現在說的這些都是題外話,爭辯下去毫無意義,就算解析再多,都只是憑空猜測,目前最緊要的,是如何才能破陣。
此間腥臭衝天,李懷信憋著氣,幾度窒息,實在一刻也待不下去。
山體陡斜,四人疾步下行,懸掛在草莖上的銅鈴一直叮鈴脆響,李懷信垂頭,看了眼掌心那道割裂的血口,仍在少量滲血,他撕下一截衣襟,潦草包紮,單手打了個結,用嘴咬緊,問:「千屍陣里這些屍體,是什麼時候開始起屍的?」
青峰子拖著腿傷,咬牙忍痛,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後,回道:「可能是最近幾日吧,我一直待在北山頂上,不曾察覺,直到一早回來,才告訴我,有行屍攻擊了村子。我心裡咯噔一下,立即到千屍陣查看,不料竟正好遇到,還遭到攻擊,差點丟了性命,幸虧你們……」
「等等。」李懷信駐足,挑眉轉身,突然想起之前有個地方不對勁:「這小鬼手上戴著凶鈴,不是會馭屍嗎,為什麼你們會被這些行屍攻擊?還差點丟了性命?」
這鬼丫頭總不可能馭屍殺自己和親爹吧?
青峰子長嘆一聲:「具體我也不慎清楚,只能憑經驗猜測,可能是這些人曾被道鈴所害,死後怨氣撞鈴,使其變成凶鈴,那麼因此而死的人,再聽見鈴聲,非但不會被凶鈴所馭,反倒會加倍催其凶性,反撲執鈴者,好比冤有頭債有主,簡單來說,就像蠱婆養蠱,蠱蟲最終反噬宿主,一個道理。」
「難怪。」貞白道:「那些行屍會對你們窮追不捨。」
一早牽著青峰子,順嘴接道:「就說了我沒有馭屍殺人。」
李懷信卻道:「如今千屍陣中的屍體接二連三起屍,那麼接下來,埋在地下的屍體會不會全部都……」
青峰子臉色驟然大變,低喝一聲:「壞了!快!」他在情急之下邁出一大步,傷腿吃不住力,刺痛感頓時襲來,腳下趔趄,整個人向前撲去,一早畢竟只是個孩童身形,力氣小,拽不穩,也跟著一起往前栽,一大一小被李懷信兩手扶住,拉扯到掌心傷口,他痛「嘶」一聲,明明只是搭把手,也及時把人穩住了,卻好似方才抬了兩隻千斤鼎一般,待鬆手時,彷彿渾身力氣泄盡,虛浮得要命。
青峰子顧不上言謝,急切道:「快!我們必須立刻阻止,不能讓那些行屍去到村子,得趕緊想個法子,以防接下來有更多屍體起屍。」
然而當他們下到千屍陣,已經到處坑坑窪窪,那些原本被埋在地下的屍體,全都掀開了腥土,不知去向。
它們魚貫下山,摸向了村莊。
青峰子臉色陡然大變,瘸著一條腿,急急慌慌往前奔,也顧不得傷口還在流血:「壞了,出事了,我們得趕緊下山救人。」
李懷信緊跟其後,卻忍不住問:「那些村民要殺你,你卻還要救他們?」
「我當初不惜一切,好不容易才救下這些人,難道就不管了嗎,那麼我所做的這一切,堅持到現在,又有什麼意義?」他說:「如果一開始我就不管不顧,仍由他們在七絕陣中自生自滅,那麼這些人命,都無需我來背負。但我既然沒有袖手旁觀,選擇背負了半村人的命債,轉變七絕陣的磁場,那麼這些恩果報應,也一同落在我的身上,我把這裡變成陰山陰地,才養出這千百具蔭屍,這些蔭屍因我而起,若再去殺人,則是我造下的孽,那麼棗林村全村人的生死,就都與我息息相關了。」
李懷信覺得蠻驚奇的,居然有人歷經苦難,卻還能大包大攬,用那身看似枯朽的身軀,把人的恩怨憎惡和危在旦夕都一肩抗起,這究竟是可貴呢?還是傻呢?他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做了最慘無人道的事情,又在慘無人道之中救苦救難。
李懷信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,五味雜陳,他問:「現在千屍陣破了,會對七絕陣有什麼影響嗎?」
「不會再有什麼影響,因為當初我布千屍陣,目的就是為了將此地逆轉為殍地,既然整個村子已經完全變成了陰山陰地,千屍陣破也就不會再有所影響。」
李懷信道:「所以現在這個七絕陣,除了困住大家,應該沒有什麼危害?」
貞白道:「但那些死去的人起屍了。」這也算是一種危害吧。
李懷信沒再接話,悶聲下山,因為自方才闖銅鈴陣起,他就開始力倦神疲,耗到現在,一直強打精神。畢竟底子還沒恢複,進了棗林村,就開始被村民連番折騰,兩天一夜不眠不休,不吃不喝,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剛不住。
李懷信只覺得,自己快被熬死了。
但這女冠,到底是不是人?他們一直形影不離,被凶鈴引入棗林村時,他起碼還在破廟昏睡了半宿,這女冠卻連夜潛入水底查看童屍,到現在已經挺了兩天兩夜,卻一點疲態都不顯,一副還能與行屍大戰三百回合的精神頭,究竟是什麼體質?
李懷信咬緊牙關,一路撐到村子,遠遠就聽見嚎啕驚呼,一聲比一聲慘烈。
一千多隻行屍,推倒了柵欄,蜂擁而入,散出令人作嘔的腐臭,朝著那些舉著刀劍的村民,張開獠牙,啃噬一具具血肉之軀。
長利的刀刃插|進行屍小腹,後者無知無覺,兇猛往前一步,任長刀把自己扎了個對穿,舉起五根利爪,狠狠戳進對方血肉里,那人慘叫一聲,鮮血從肋下飆出,呲了行屍一臉,他疼得鬆開刀柄,欲想後退,卻掙不開那雙銅牆鐵壁般的鉗制,一聲救命正呼之欲出,就成了行屍的嘴下羔羊,被一口咬斷了咽喉,又被撲上來的幾隻行屍分食,咔嚓咔嚓嚼著血肉,喉嚨不斷發出嗬嗬聲,鮮血沾滿屍臉,從鮮紅的嘴角淌下……
一場屠殺就此拉開序幕,被趕來的四人目睹,大家幾乎是毫不猶豫的,縱身躍入屍群,提劍斬屍!
奈何行屍數量龐多,四散攻擊人群,撕碎了奪路而逃的婦孺小孩。他們四個人,即便八隻手,也救不過來。甚至,都紛紛陷入圍攻,難以脫身。
貞白剛從危難中撈出一個小孩,堪堪挑開兩具惡撲上來的行屍,一偏頭,就見三步外的一名老人被屍群圍攻,貞白舉著小孩,木劍砍過去,有些應接不暇地,把孩子朝空中一拋,冷聲喊道:「接著。」然後迅速把屍群中的老人拖了出來,橫劍掃出。
一片兵荒馬亂中,李懷信剛救下倆人,單挑十幾隻行屍,本就忙得應接不暇,突然聽聞這聲「接著」,還沒反應過來,一個一米來長的小孩突然從天而降,伴隨著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喊砸下來,李懷信措手不及的踢開剛救下的兩人,將他們踢出群屍的圍毆範圍,然後手忙腳亂的接住孩童,手臂狠狠一沉,差點給他砸骨裂了,踉蹌兩步才堪堪站穩。但比起量級,這熊孩子的嚎功堪比獅吼,砸下來趴在李懷信肩頭,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