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

這倒是與老蔡所說一致,李懷信沒有插嘴,老道繼續道:「只是,我幾乎將村子裡里外外都尋找了一遍,根本沒發現有妖邪作祟的痕迹,而那幾個失蹤的孩子,也始終查無音訊,村民說是有妖怪,卻誰都沒親眼見過,全是憑空揣測,所以後來,我懷疑是人為,並讓村民去報官。村民卻說,兩年前第一個孩子失蹤的時候,他們就去報官了,若是報官有用的話,也就不會懷疑到妖怪作祟,來請我進村捉妖了。」

李懷信聯想到楔進石墩和神像里的兩具童屍,八成就是曾經失蹤的孩子,若是被妖怪抓走,應該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,所以斷定:「是人為?」

老道點點頭:「對,哪有什麼妖怪啊,兩年內一共失蹤七個孩子,全都是人在作孽,人在作孽啊。」

李懷信道:「是被人楔在了石橋下和神像中嗎?」

老道倏地抬起頭,愣愣看著他:「你,你發現了?」

果不其然,李懷信道:「碰巧,不過還有五個孩子呢?」

老道說:「我也是後來才一個一個的發現,這七個孩子的所在,只是,為時已晚。」

貞白追問:「什麼意思?」

「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,他們分別被嵌在石橋下,神像中,山壁里……在村子周圍的七處所在。」老道問:「你們可曾聽說過,打生樁?」

竟然與他之前猜測的一致,李懷信眉頭一皺:「你是說,這些孩子是被人在建橋建廟時的人祭?」

老道緩慢搖頭,他說:「不是建橋建廟的人祭,是這個大陣,是為這個將我們所有人困在棗林村二十年的大陣,而打的生樁!」

李懷信倏地一怔。

老道說:「祭陣!有人在此,精心布下大陣,最後,選了七個孩子來祭陣,我來之時,正好第七個孩子失蹤,此陣漸成,待我後來慢慢發現,已經和全村百姓被困在了其中。

「起初我並不知道,這是個什麼陣法,我嘗試過很多辦法,不余遺力去破陣,但皆是徒勞。直到,路邊的草木漸漸枯萎,到處可見蛇蟲鼠蟻的屍體,河裡的魚蝦死成一片,飄在水面上,一陣陣腥臭撲鼻,農戶家中的禽畜也無故死亡,這太蹊蹺了,我心裡開始生出不好的預感,卻不敢置信,這怎麼可能呢,直到我發現一具具童屍,以打生樁的方式嵌在七處,我才猛然意識到,這是七絕陣!」老道面露驚恐,彷彿回憶起一場令人膽寒的噩夢,連聲音都變了:「易經八卦,奇門遁甲,七絕陣,乃是八門之中缺一門。」

李懷信不解,忍不住問:「所缺哪一門?」

老道重重咬字:「生門!」

貞白插嘴:「此中還有開門、休門,都屬吉門。」

「吉?在其他的陣法當中,八門並存,開、休、生三大門能算吉門,可在這七絕陣之中,少了生門,而開門屬金,有天地肅殺之合,為萬物都收藏凈盡之時,在此陣中,乃萬物殺盡而不復生。休門屬水,水殺萬物,有霜雪之寒,純陰之氣,玄武之精,這裡三光不照,為鬼邪所住,在此陣中,水亦不復始。吉則變凶!

「而七絕之所以為絕,就是要絕門絕戶絕生靈。凡在七絕陣之中,所有的一切,草木不生,雞犬不留!」

李懷信呼吸一窒,對棗林村所發生的事,從老道嘴裡一件一件串聯起來,浮出真相,在心裡生出七八分猜測。

老道的情緒激動起來:「你們以為我為什麼會走投無路?!是因為在這七絕陣中,萬物不生!一月之內,所有的草木人畜,都將被奪去生氣,無一倖免。很快,村民們開始七竅流血,接二連三有人死去,每個人都生活在恐懼之中,他們來求我,磕頭下跪,哀嚎連連,可我想盡了一切辦法,都無法破陣。

「那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七絕陣啊,以我的修為,怎麼做,都無疑是蜉蝣撼樹,以卵擊石,根本束手無策,只能想辦法出去找人來救,可是出不去啊,七絕陣沒有生門,能怎麼辦呢?只有一個辦法,那就是硬生生開出一道生門來!」說到此,老道握劍的手開始發抖。

貞白道:「你有辦法開啟生門?」

老道臉唇慘白,痛苦極了:「若不到萬不得已,我也不會,也不會……出此下策!」

李懷信道:「若七絕陣如此兇險,你既能開啟生門,就能將大家都送出去,又怎會是下策?」

「你以為,要在絕陣中撕開一道生路,會因此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?」老道凄厲道:「我,殺妻棄子,一屍兩命,才將我的徒弟於阿吉送出棗林村,讓他在僅剩的半月時間內,去太行山求救!」

李懷信屏住呼吸:「你做了什麼?」

「天地生靈,皆是孕育而生,所對應的,不就是一條生路嗎,所以,我才會出此下策,用十月懷胎且即將臨盆生育的妻子做道場,剖其腹,開生門,卻僅容一人出陣!」

聞言,李懷信只覺不寒而慄:「你竟然……用孕婦做道場?!」

他無法想像,老道做這一切之時,究竟有多慘烈!

「就是這麼殘酷,我已經沒有辦法了,那一個月,彷彿活在無間地獄裡,你永遠都體會不到,當一覺醒來,我的妻子,也開始七竅流血,滿身滿臉都是血,止都止不住,我比誰都清楚,她熬不到生產那天,然後,我就拿她……就拿她,在那座送子觀音的廟中,做了道場。」說到此,老道彷彿陷入魔怔,語無倫次的呢喃:「為了什麼呀?為了活下去,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!」

法劍從手中脫落,老道抬起顫抖的雙手,目光凌亂,彷彿沾了滿手血腥,妻子的話猶在耳邊:「如果此法可以救下全村百姓,我跟孩子,願意豁出性命。青峰,你根本無需糾結,如今於我而言,豁不豁出性命,都是死路一條。最起碼,這樣死得有價值一些,能做此抉擇,倒真正攜手與你俠肝義膽了一場,無悔無憾矣!」

當年,他的小徒弟阿吉為了阻止他,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言辭,剖心剔骨的折磨了他二十年:「師父,從小您就教導我們,要捨己為人,可我一直覺得,我們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,不過是滄海一粟,窩在咱們那個與世無爭的道觀里,說這些大仁大義,不過是喊喊口號而已,我從來都沒想過,會有這麼一天,為了蒼生,為了蒼生,蒼生難道不應該,是那些風雲人物來拯救的嗎?何時輪得到我們呀,何時輪得到師娘和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啊?」

想到此,老道抹了把眼角的淚,有些呼吸困難的粗喘幾口。

這讓李懷信想起在村裡作祟的那具女屍,生生撕開孕婦的肚子,剖腹取子,被貞白定在地道中,他們查看過女屍的肚子,也是被人剖腹取子後起屍,難道那具女屍,就是這老道當年造下的禍根,他的妻子,一早的母親?

面對李懷信的質問,老道臉色變了又變,嗓子啞得厲害:「不是。」

他說:「我當時的狀態很不好,做道場開生門的時候,根本就不知道,有村民偷偷潛伏在暗處,看完我所做的一切,所以……」

李懷信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,接話:「所以,他們就開始效仿你?!」

「對,他們以為,這樣就可以出去,所以那幾個人,私底下把一個即將臨盆的婦人綁起來……」老道喉嚨艱澀滾動,眼前閃過一幕幕殘酷可怖的場景,彷彿重蹈覆轍了妻子的慘景,他說:「我沒來得及阻止,根本,就來不及。真正到了大難臨頭那一刻,他們都怕死,不惜,殘殺鄉鄰婦孺,這就是人性,我所看見的人性,沒有人性。」

老道說:「我曾因此無比自責,覺得造成這樣的悲劇都是因我而起,是我的錯,他們只不過在依樣畫葫蘆,是我引出他們內心的惡念。但也因此,讓我總結出一個道理,要活著,就要有犧牲。」

可犧牲誰呢?誰都不願意犧牲!誰都想要活下去,沒有人甘願為誰去死的。

老道喃喃:「他們當然沒有成功,反倒是今日,自食惡果。而我,結局也並沒什麼不同。」

他繼續道:「當時,一個月為期,自發現是七絕陣時,我想盡一切辦法破陣,前前後後耗費十天,再送阿吉出去,他就必須在二十天之內找到人回來破陣,然而,我日日盼,夜夜盼,始終沒等到阿吉回來,他到過太行山嗎?」

李懷信不知道,因為二十年前,他才剛出生不久,哪會知道,有個叫於阿吉的人是否到過太行山求救,想必是沒有吧,否則太行道定不會坐視不理,讓整個棗林村被困二十年。

所以那個於阿吉,最後去了哪裡?為什麼沒有去太行山求助?

既然在七絕陣中,一月內會死得雞犬不留,如今過去二十年,還有半村人活著,定是因為:「他沒回來,所以你最後殘殺了半個村子的人?」

「我沒有辦法,已經是道盡途窮,全村的人,匍匐在地上,仰著一張張七竅流血的臉上,滿是驚恐,他們哀嚎求救,就像煉獄裡的怨鬼,置身岩漿火海,拚命想要爬起來,卻只能苦苦掙扎到死。那種場景,有多麼怵目驚心,沒親眼見過的人,永遠都體會不了。我想救他們,可我無能,我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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