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

李懷信顧不得其他,衝上斜坡,就見貞白單手將一個女童反剪擒住,那女童拚命掙脫不開,怒道:「你放開我!欺負小孩子,你算什麼本事!」

李懷信眼尖,瞥見女童被反剪在後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鈴鐺,掙動了半天,卻毫無聲響,想必,一直尾隨他並且將他們引入此地的,就是這鬼丫頭了,真是難捉啊,居然貓在這裡躲著。

一旁的樹蔭下癱坐著一名老道,頭髮鬍鬚斑白,他喊了聲一早,然後行動不便的扶著樹榦站起身,左腳的褲腿扯破了,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肚,對貞白厲喝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,敢來棗林村作祟,還不趕快放開她!」

老道手持法劍,指向貞白,這女冠渾身陰氣及重,無絲毫活氣,也不知從哪裡忽然冒出來,對他窮追不捨,可到了此間,又莫名其妙的,反殺起行屍,還勉強算是救下他的一條腿。接著,又逮了一早,老道實在拿不準,這女冠目的為何?

貞白微微蹙眉,剛要開口,誰知手裡的丫頭趁機一扭,兩支纖細的胳膊泥鰍一樣滑了出去,狡猾至極,貞白正欲壓制,老道看準時機,法劍朝貞白的後心擲出。

李懷信腳下提速,哐當一聲,擋開那柄飛向貞白的法劍,反彈回去,插在老道腳邊,老道一怵,跛腳倒退:「你是何人?」

對於這種十惡不赦的妖道,不亮出響噹噹的名頭這麼在氣勢上壓倒對方,遂自報家門:「太行道掌教千張機座下親傳弟子,李懷信。」

老道倏地一怔,瞪大眼,彷彿難以置信,囁喏:「太行道……你……」

見對方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,李懷信揚了揚眉。

老道一瘸一拐,蹣跚踱到他近前,李懷信下意識握劍提防,豈料這老道驀地停在他一米之外,非但沒再發難,反而可憐巴巴望著他,聲音彷彿被砂紙磨礪過,有些發顫,他說:「是阿吉,找你來救我們的嗎?」

這老頭乾瘦,蒼老,爬滿皺紋的臉色蠟黃,穿一身洗到發白的破舊道袍,可憐巴巴望著李懷信,一雙眼睛彷彿蒙了塵,眼球發灰渾濁,卻在這一刻,炯亮無比,問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,幾乎面帶驚喜,讓李懷信有些不知所云,他剛沒聽錯吧,這老道說:救我們?

原本在貞白手裡可勁兒掙動的一早聞言,突然默不作聲的消停了。

老道迫切的問:「阿吉呢?阿吉跟你回來了嗎?」

李懷信蹙眉:「誰是阿吉?」

聞言,老道炯亮的目光瞬間黯淡下去,更加灰得渾濁了,驚喜之色轉逆為失望:「不是嗎?原來,你不是阿吉找來救我們的。」

「救你們?」李懷信覺得荒誕:「你盤踞在此,殺人養屍,困住整個村子,所作所為,簡直喪盡天良,罪該萬死,我來,就是來將你千刀萬剮的。」

老道臉色陡然一變,踉蹌著退後一步,他搖頭,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:「不……不……不是的……不是這樣的……」

李懷信也覺得,一個喪盡天良,窮凶極惡,甚至喪心病狂的殺了半個村子人的妖道,不應該是這樣的,這樣一個兩頰深陷,乾癟骨瘦,且可憐巴巴又無助之極的糟老頭子,他是在做戲嗎?

「不是?」李懷信神色一肅,厲聲逼問:「不是什麼?當年你殺半村人,養屍煉屍,如今,又馭屍入村害命,這一回,是企圖滅掉整個村子了嗎?」

老道受到驚嚇,一屁股跌坐在地,恐慌極了,矢口否認:「我沒有,沒有養屍,也沒有要害整個村子……」

貞白拎著一早,質問:「這小東西,難道不是你煉出來的屍童嗎?」

「她……」老道突然卡住,臉色慘白。

被貞白死死擒住的一早,在她手上徒勞的掙動了兩下,說:「他是我爹,養我煉我,沒礙著誰吧?」

李懷信哼笑一聲:「還挺理所當然啊,你們這些邪祟怪物,都是沒心沒肺沒腦子的嗎?他養你煉你,你就認賊作父?指不定當年,就是他把你弄死,再把你煉成屍童,你居然還回護上了。」

「對呀。」一早坦率道:「就是你說的這樣。」

「這樣?你知道你是被他弄死的啊?」

一早點點頭:「知道。」

李懷信大開眼界:「你知道你不找他報仇,還幫他一起害人,你這隻小怪物是不是還被洗過腦……」

「因為他是我爹啊。」一早誠懇地說:「親爹!」

李懷信貞白皆是一愣,有些沒反應過來:「什麼?」

「他是我親爹。」

虎毒還不食子呢?能是親爹?親爹能把自己女兒弄死了養作屍童?李懷信說:「小鬼心性,你怕是給人騙慘了。」

一早翻了個白眼,嘀咕:「你知道什麼?!」

李懷信有點想抽她:「你認賊作父,幫他馭屍害人你還有理了。」

一早抬頭反駁:「誰馭屍害人了?」

這鬼丫頭也是個狡猾的,李懷信算準了她會抵賴:「黎鎮的玉陽江上游,馬鞍山腳下,住著一個王瞎子,好好的卻被行屍咬死,後來應該屍變了吧,然後你凶鈴引路,馭屍回到棗林村,把我們也一併引了進來,此舉究竟是刻意還是無意?應該是刻意的吧?你跟了我那麼長時間,一直跟到長平,又兜了這麼大一圈,輾轉回到棗林村,想幹什麼?」

一早眨了眨眼:「你問題太多了。」

老道卻道:「一早,是你,把他們帶進來的?」

一早努了努嘴,不滿的瞥了貞白一眼:「是她能聽見鈴聲,跟著來的,這妖道……」

李懷信臉色一沉:「說誰妖道吶,你認賊作父這個爹才是妖道,自己搞搞清楚!」

「我爹不是妖道,你才該搞搞清楚。」

「杠上了是吧,他殺人養屍,還養出你這麼個玩意兒,禍害整個棗林村……」

一早憤怒的瞪著他:「胡說!我爹沒有害村子!他不僅沒害,還救了半村人的命!」

「什麼?」李懷信怔愣。

一早道:「可那些惡毒的村民卻恩將仇報,要殺了我爹,我爹沒有辦法,被逼得躲藏在山中,他們爬不上山頂,我爹才逃過一劫。」

村子裡的人說,這妖道殺了半村人,這鬼丫頭又說,這妖道救了半村人,幾個意思?

雙方各執一詞,村民全城戒備的恐慌和慘狀李懷信親眼所見,他們看上去的確是受害者,被行屍攻擊,只能拿著幾塊破銅爛鐵以命相搏,又為了尋找出路,挖了二十年地道,對這妖道恨之入骨,雖然那老蔡為人陰險狡詐得讓人銼牙,可長期處於這種可怕的環境中,變成如此也是必然,況且,每當他提及妖道時,那從骨頭縫裡嗞出來的憎恨,毒液一樣能將人化得骨頭渣子都不剩,想必,兩者確實存著不共戴天之仇,可這傳說中法力通天的老道,卻像一隻喪家之犬,因為那模樣,實在太衰了,根本不符合一個拿捏著全村人性命的兇徒形象。

常言道: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

究竟孰是孰非?李懷信斟酌間正欲開口,那邊直來直往且腦子一根筋的貞白先一步問了:「你既救了這半村人,他們為什麼還要殺你?」

老道坐在地上,仰頭望住貞白,渾濁的眼睛裡蓄了一層霧氣,他張了張嘴,卻啞口無言。

貞白又問:「那之前的半村人,是你所殺嗎?」

老道眼泛淚花,張著雙唇開始哆嗦,像個受盡委屈的小老頭。

一早見不得父親受委屈,覺得他倆欺負人,嗔怒:「不關我爹的事,他們本來就該死!」

李懷信忍不住伸手戳了一早的腦門,訓道:「誰該死誰不該死,你說了算啊!」

一早被戳得偏了偏頭,沖李懷信橫眉立目的喊:「本來就是,他們該死,全都該死!」

「小兔崽子,喊什麼喊,現在招了吧,怨鬼都不及你們這對偽父女心思歹毒,還全都該死,憑什麼全都該死,這村子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,才全都該死?」

一早被李懷信堵得說不出話來,眼巴巴的望著他,似乎認真的想了一下究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,冷哼一聲,巴掌大的小臉充滿不屑:「你知道什麼?!」

李懷信同樣冷哼一聲,坦言:「我是不知道。」他扭過頭,逼近老道:「所以我才問你,那半村人,是不是被你所殺?」

一般情況下,這種該遭天打雷劈的罪行,肯定是抵死不認的,但也有二般情況,比如那種狀如癲癇的殺人狂魔,耿直到缺心眼兒又二百五的,恨不得把天下的殺人罪行都全包全攬,但這老道估計屬於第三般傻不拉幾的情況,梗著脖子,赴死一般,淚眼花花的點頭,彷彿是被人架了把刀逼著承認了罪行,顯得痛苦委屈又無助。

不是,李懷信沒搞明白這人什麼情況,感情你殺了那麼多人你還委屈上了?那些死了親人的村民都沒他這麼痛苦委屈的扮相!

李懷信並不覺得老道這副可憐樣令人同情,殺了那麼多人,本身罪大惡極,怎麼還有臉做出這副痛苦萬分的嘴臉?

李懷信逼視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