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

村北所在的那座山勢格外陡峭,與另一座相鄰相倚,彷彿山峰被利斧劈開,裂開一罅,兩壁夾峙,人行其中,仰望長空,天幕僅存一線,可謂是何人仰見通霄路,一尺青天萬丈長。

中間一道狹長通道,寬窄處不過半米,只能容一人通過。

光看就異常險壯,老蔡心裡打鼓,他說:「我能不能不上去,太危險了,要是一不當心滑了腳,再摔下來……」

不容他說,李懷信催促:「別墨跡,跟上。」

在李懷信的威逼下,老蔡喪著臉,趕鴨子上架似的跟緊貞白,踏上登高險路,李懷信殿後,以防這老傢伙臨陣脫逃。

三人沿著崖間隘路,攀壁而上,稍有不慎,則會被流沙碎石滑了腳,越往上行,盤道越是崎嶇,足下不過一尺,只能側著身子,背貼岩壁走。

老蔡瞅一眼懸崖,雙眼緊閉,開始吱哇亂叫:「啊啊啊,不行,我不行了,我腿軟,我恐高,我要下去。」

「行呀,我踹你下去。」李懷信說著,作勢要踹,剛抬起腿,老蔡又叫嚷起來:「啊啊啊,我是真的恐高,不是裝的。」

「我管你真的假的,你再嚎我就真的把你踹下去。」

「不是,你這人,還有沒有點兒人性。」

「沒有,你想死嗎?!」

攸關生死,老蔡不敢嚷了,他緊緊貼著崖壁,一點一點往前蹭,決定離這個恃強凌弱的危險人物遠一點,然後蹭到貞白近前,試圖攀談,結果腦子突然短路,開口問了句:「那個,你有沒有人性?」

說完就想抽自己兩嘴巴子,再被那女冠的冷眸一掃,不用別人踢,他自個兒就差點嚇得跳下去,這女冠看著不言不語的,穿一身玄衣,有時退在李懷信身後,低調得像他的影子,沒想到啊,居然是個更危險的人物,那眼神冷漠得,簡直毫無人性,甚至連點兒人味兒都沒有,比數九寒天還冷的目光,再加上那張黑暗中極度蒼白的臉,老蔡差點以為見了鬼。

待貞白不言不語的往前挪開,老蔡才驚魂甫定的吐息:「太嚇人了。」

李懷信輕笑一聲,無比悠閑的挪著步子,跟老蔡難得平和的開口:「她理你了嗎?」

「沒理。」老蔡後背蹭著石壁,鞋底蹭著地面,一點點挪,與貞白拉開兩米之距,才低聲說:「她看了我一眼。」

李懷信道:「那就是理你了。」

老蔡驚訝:「這也算?」

「算。」

「眼神兒也太冷了,跟寒錐似的。」

「那就是起了殺心了。」

「啥?」老蔡受到驚嚇,正巧踢到幾塊碎石,噼里啪啦砸著岩壁滾下懸崖,他渾身一僵,背靠大山一動不敢動。

李懷信被他堵在半路,看了眼走遠的貞白,抬腿一踢。

老蔡萬萬沒料到這隻笑面虎會突然發難,明明聊著天兒呢,一點徵兆都沒有,就朝他放出致命一擊,老蔡只覺腿肚子一痛,整個人朝懸崖滑去,他驚懼之下,手忙腳亂中想抓住什麼,奈何這半山腰處,斷崖絕壁,除了凸起的嶙峋怪石,連根草木都沒生,他扣住一塊石頭,撬翻了兩根指甲蓋,終是沒能抓得住。

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葬身懸崖時,李懷信在最後關頭拉住了他。

老蔡整個人掛在崖邊,雙腿懸空,心跳一瞬間驟停,神魂久久不能歸位。

李懷信蹲在不足一尺的懸崖上,一手扣住岩石,一手拎著嚇傻了的老蔡:「喂。」

老蔡被他喂回了魂,驚恐得在虛空中亂踢,聲音直抖:「救……救命……」

「你再亂動彈我就放手了。」

「不要,別放,快拉我上去。」他不敢再亂踢,低頭望了眼黑洞洞的深淵,差點沒暈。

「不著急。」李懷信說:「我有話問你,你若如實相告呢,我就拉你上來,不然……」

「你要問什麼?」現在小命捏在人手上,對方放手與否只在一念之間,況且這祖宗心思難測,翻臉比翻書還快,為今之計,當然保命要緊,必須一萬個配合。

「村子那座河橋下與送子觀音的塑像里,為什麼會有兩具童屍?」

老蔡彷彿沒聽懂,茫然須臾:「什麼童屍?河橋下?送子觀音像里?什麼意思啊?」

看那神情,不像是裝模作樣:「你不知道?」

「不是,你說清楚,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?那裡有兩具小孩子的屍體?」

「對。」

老蔡瞪大眼,難以置信:「怎麼可能,我在村子裡大半輩子,那大橋地下怎麼……」說到此,他猛地想起什麼,渾身一激靈:「我記得那座橋,是二十多年前修建的,好像正是那時候,村子裡丟了個孩子。對,我想起來了,那兩年里,陸續有孩子失蹤,搞得村子裡人心惶惶,但凡家中有小孩的,都不讓出門,可前前後後,仍然丟了七個孩子。」

「丟了七個?」

「對,那七個孩子,最後怎麼也沒找著,毫無蹤跡可尋,起初大家還以為是山裡的財狼,上山捕過幾回,狼打死了,孩子卻依舊沒找到。那時候咱村裡有個神婆,給起過一卦,說是棗林村來了只專吃小孩的妖怪,便去請了個道士來捉妖。可誰曾想到,會請來個妖道,孩子沒找著,賠進去半村人性命。」說話這會兒功夫,老蔡的手臂已經吊麻了,他求道:「你先拉我上去行嗎,有什麼話咱不能好好說呢,非得這樣,我這胳膊,實在受不住了。」

若這老東西真能好好說,他至於這樣?指不定怎麼忽悠人呢!

李懷信面色不改,實則已經沒多少力氣了,硬挺到現在,額頭滲出細汗,他抬頭看了眼立在不遠處的貞白,說:「白大姐,幫忙搭把手,我快拉不住了。」

老蔡一聽,大驚失色,當場就要尿褲子,而他被抓在李懷信手裡的腕子又滑下去一截,老蔡吱哇亂叫起來:「哎呀媽呀,救救救命啊,我不想摔死啊,嗚嗚嗚……」

叫得李懷信心煩意亂:「閉嘴,吵死了。」

好在貞白適時趕到,蹲下身,接替李懷信拽住老蔡。

李懷信撒了手,甩了甩髮酸的胳膊,沒好氣道:「吊住他!」

老蔡聞言,還不打算拉自己上去,哭更凶了,兩隻手死死抓住貞白,唯恐摔下懸崖,奈何這女冠的胳膊手腕異常纖細,恐難掛得住他這一百多斤的重量,總覺得下一刻就能把她一起拖進深淵,為此他一個勁兒求二人拉自己上去。

李懷信無動於衷,甩完了胳膊,揉著綿軟的手腕問:「說說吧,村裡發生的兩起剖腹取子,是不是被關在地道里那具女屍所為?」

老蔡的哭嚎聲猛一拐彎,變成了雞叫,最後掐在氣管里。

事到如今,想瞞也瞞不住,索性點了頭,然後說:「也是那妖道所為,當年,就是在送子觀音廟中,我和鄉親們曾親眼所見,那妖道,活生生剖開一名婦人懷胎十月大的肚子,取出胎兒,修鍊邪法,簡直滅絕人性,喪心病狂,村子裡的人奈何他不得,只能任其宰割,我,啊……」老蔡大叫一聲,從上空落下幾塊碎石,正好砸中他額角,細沙落進眼中,他倏地閉緊眼,本能想拿手去揉,又想起自己命在旦夕,雙手緊抓著貞白,只好使勁眨眼,企圖把泥沙擠出來,緩解不適。

短暫的一睜一閉間,老蔡微仰著頭,視角朝上,彷彿看見一個黑影,大鵬展翅似的躍過夜空。

莫不是眼裡進了沙子,看錯了?

可是那麼大一道黑影呢,不等他再次確認,女冠突然用力一提,將他整個拎上崖壁,老蔡的視角也在此時瞬息萬變。腳跟剛踩到實處,一塊大石頭從面前墜落,若這女冠再稍稍晚拉他一步,他就已經被砸得腦漿迸裂了。

兩次劫後餘生的老蔡,捂住難以負荷的心臟,覺得生不如死,他驚魂未定的扭過頭,結果右側空空如也,那女冠居然不見了。他又猛地轉頭,這殺千刀的男人還在。

「我剛才好像看見,有黑影從崖頂跳了過去,跳到了對面山頭。」

按理說,兩山之間,至半山腰往上逐漸開闊,呈弧形,而崖頂間距甚遠,除非那黑影真是只大鵬鳥,會飛,否則普通人根本做不到,不然就是傳說中的世外高人,能一躍數丈,就像剛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的女冠,跟那個盤踞山頭的妖道一樣,道法武藝超絕,他說:「肯定是那個妖道覺察我們上山,想逃。」

「為什麼要逃?他佔山為王,本領通天,稱霸棗林村二十餘年,應該毫無忌憚才對。而一個滅絕人性的妖道,知道有人上山,不出來殺了我們,卻選擇灰溜溜的逃跑,這像話嗎?!」

「對對,瞧我都嚇得神志不清了。」見李懷信開始往回走,老蔡忙問:「咱要下山嗎?」

「人都跳過去了,當然是去對面山頭。」而且他觀山勢,盤道往上越漸險峻,甚至前方的路狹窄到只有巴掌寬,勉強能容下半個腳掌,以老蔡這種沒點兒功夫且笨手笨腳的貨色,除了摔死就是摔死,那女冠已經跑了,他可不想在腰上栓個人形掛件,說不定連自己都會被拖累,以二人目前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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