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

屋舍破敗簡陋,一股子塵土腐朽的氣味,李懷信一時沒忍住挑剔:「這是人住的地兒嗎?」

老蔡尬笑:「二位見諒,咱們村就這條件,只能湊合著住了,一會兒我給你們打掃打掃。」

貞白掃了眼掛著蛛網的房梁,潮濕的青瓦長滿青苔,她問:「這屋子常年沒有人住嗎?」

「誒。」老蔡應道,從桌子底下拎出木桶,往院外的井邊走:「這是我大姨父家,他們都搬走了。」

李懷信站在屋外不肯進,隨口問:「搬哪兒去了?」

老蔡把繩子綁在木桶上,打了個活結,聞言手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,才把木桶扔井裡,拽著繩子答:「搬城裡去了唄。」

「哪個城?」

老蔡猶豫了一下,伏在井口抬起頭:「你打聽這個幹啥,他們都二十年沒回來了。」

李懷信彈了彈衣袍上不存在的灰:「隨便問問。」

老蔡拎著半桶水進屋,路過他身邊時說:「沒什麼可問的,去城裡過好日子了,不會再回來的。」他邁進門檻,扯下樑上一塊抹布,吆喝著: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。」

李懷信側身向內,盯著老蔡擰乾水,去擦桌上那層積厚的灰。

夜裡起了風,拍打在窗欞上,嘎吱作響。

李懷信和衣躺在床上,枕著手臂,雙目緊閉,像是睡著了。這時一個黑影閃進房中,消無聲息地朝床榻靠攏,然後像根木樁似的立在那,須臾,一隻蒼白的手伸向他,李懷信倏地睜開眼,對上一雙高眉深目,亮在黑暗中,近在咫尺。

「你……」

貞白噓了一聲,蒼白的手摁在他肩頭。

二人都心領神會,扭過頭,盯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暗影,和被風吹浮動的桑樹枝。

一截細小的竹管捅破紙窗插|進來,送進一股迷煙後,又自以為神鬼不覺的抽了出去。

李懷信湊近貞白:「有人做賊。」他說話很輕,貼在貞白耳輪處,呵出陣陣熱氣,撲了貞白半張臉:「先別輕舉妄動,看他們想要幹什麼?」

貞白頷首,李懷信便重新躺了回去,手撫上劍匣,指尖無所事事的臨摹起鶴冠那顆紅寶石,靜聽屋外那點及其細微的動靜,小心翼翼的傳來搬動聲,洒水聲,好似將整個屋舍團團圍住,李懷信吸了吸鼻子,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,隨即,竄起大火,將室內照得驟亮……

竟然想燒死他們!

老蔡鬼祟的站在院外,一個勁兒揮動袖子指揮,做賊似的用氣音低喊:「快,快點,別磨蹭了,都出來,那個誰,你還舉著火把幹什麼,扔進去!」

那人在奔跑中猛點頭,一甩手把火把扔出去,在空中划出一道拋物線,砸開了虛掩的窗戶,恰巧照亮窗邊一張人臉,那張臉正勾著嘴角,嘲諷的笑,這笑在火光中,差點閃瞎老蔡的狗眼,他驚悚的打了個抖,就跟活見鬼似的。

隨即木門從里一腳踢開,本就老朽的門板直接倒塌,轟一聲巨響,兩扇門板壓住熊熊燃燒的火堆,為屋內的人鋪出一條生路。

所有人驚嚇回頭,就見一黑一白兩個人,並肩踩在木門上,從容邁過烈焰。

迷煙難道沒起效用?

眾人嚇得往後退,老蔡第一個反應過來,白著臉,強辯:「走,走水了,我,我們是來救火的,對,救火。」

一幫人忙活了大半夜,在房子周圍又是架柴又是灑酒,事實明擺著,丫居然還敢睜眼說瞎話,簡直有把他倆當傻子哄騙的嫌疑。

李懷信彎起嘴角,和顏悅色的笑:「那還愣著幹什麼,去救啊。」

那笑容真好看,卻瘮出了老蔡一身冷汗,忙使喚這些縱火犯去救火,一堆人衝到井邊,井口只放著一隻木桶,他們手忙腳亂的,就用這個容器打上來一桶水,三兩個人協作抬起來,澆進火海中,跟鬧著玩兒似的,敷衍極了。

李懷信抱臂看戲,漫不經心地對老蔡道:「我們特別不好對付吧?」

「啊?」老蔡一臉懵。

「射不死,燒不死,一點都不好殺。」

老蔡慌道:「不是……」

「還演吶,眼看在村口整不死我們,就改變策略,把我們誆進村子來,趁夜半三更點一把火,不惜燒掉你大姨父家的房子,怪不得把我們安頓到這個破地方,燒光也不會心疼。為什麼呀?就非得弄死我們嗎?」李懷信說:「咱無冤無仇,素不相識的,你們沖什麼呀?」

聞言,老蔡的臉色陰晴不定,嘴唇翕動,還未吐出一個字,就聽見遠處響起聲聲呼救:「救命啊,來人吶,救命啊。」

所有人回過頭,老蔡一拍大腿,急匆匆就往外跑:「不好,出事了,趕快回去。」

一群人蜂擁往回趕,也顧不得身後的大火和李懷信二人了。

呼救的人慌不擇路,腳背勾到一根枯藤,直接朝飛奔而來的眾人跪了下去,雙膝恰巧磕在石子兒上,疼得齜牙咧嘴,老蔡連忙攙住他:「怎麼回事?」

「方強這小子瘋了,要闖地窖,給他妻兒報仇,我根本攔不住,被他搶了鑰匙去。」

「什麼?!」老蔡臉色大變。

那人氣喘吁吁:「結果門一打開,那東西就竄了出來,逮著方強就咬,把耳朵都吃了,流了好多血,快,去救他……」

老蔡怒罵:「這個白痴!」然後帶著人風風火火往前沖,李懷信與貞白緊跟其後,遠遠則聽見一聲凄厲慘叫,到現場一看,方強捂住左耳,整個側臉血肉模糊,鮮血不斷順著脖子流進領子里,浸紅一大片布衣,他右手握著一把鐮刀,正朝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瘋狂揮舞,最後一下砍在其肩頭,女人身形微微晃了晃,扭過頭,張大嘴,露出兩排血肉模糊的牙齒,狠狠咬住方強手臂,脖子一仰,生生撕咬下一塊肉。

方強慘叫連連,鐮刀脫手,女人猛地撲向他,彷彿凶獸一般,雙手曲起成爪,尖長的指甲如利刃插|進方強肩胛。

眾人見此場景,瞠目結舌,猛地剎住步伐,心驚膽戰的不敢冒進,有人驚呼了一聲:「強子。」

方強歪著頭,臉白血紅到觸目驚心,他的目光有一瞬間恍惚,神志不清得張了張嘴,那口型,呢喃似的像在說:「報應!」

老蔡看清那口型,臉色倏地變了。

就在女人即將咬斷方強咽喉時,李懷信目光掃過地上一塊石子兒,未停的腳步輕巧一踢,石子兒飛濺出去,正好打在女人門牙上,她腦袋後仰,拽著方強連退數步。趁此,貞白袖袍一揚,併攏的指尖夾出張符籙,朝女人的面門擲出,符紙裹著勁風,卻釘在了突然抬頭擋住女人的方強後腦勺上。方強整個人失去重力,被那蓬頭垢面的女人拉扯著,踉踉蹌蹌摔進一個石洞中。

貞白和李懷信毫不猶豫,緊追而入。

這一瞬息發生太快,老蔡驀地反應過來,大喊:「快,把石門蓋住,瑣死!」

驚魂未定的眾人聞言,驀地回神,極個別村民猶豫道:「可是……強子被拖進去了。」

老蔡疾言厲色:「都那樣了,被拖下去,肯定是活不成了,難道要讓全村的人都跟著遭殃嗎,正好那兩個道士一起跳了進去,不必我們再費力氣,快點,趕緊封起來!」

眾人立即蜂擁上前,推上石門,纏緊鐵鏈落鎖,老蔡仍不放心,指揮道:「再搬幾塊大石過來,把出口堵死了,不能讓他們再有命上來。」

待做完這一切,老蔡那繃緊的神經才微微鬆懈下來,他摸了摸額角的冷汗,想起方強最後脫口的兩個字,嘆息一聲,悵然道:「為了整個村子的太平,只能犧牲強子了。」

地道冗長漆黑,一路往下傾斜,因為洞頂低矮,二人必須躬身前行。

空氣中混著血腥氣,貞白化了盞青燈照明,腳下和周遭都是潮潤的泥,地面鏟得凹凸不平,應是人工開鑿。前頭隱隱傳來奄奄一息的低喘痛吟,中間一段嶙石鑿開的狹口,貞白身子伏低鑽入,可見地上長長一串拖拽出來的血痕,和嶙石壁上扣下的血手印,彷彿想要拽住什麼似的,終究還是徒勞的被拖往最深處。

走過這段窄縫,地道逐漸開闊,起碼以李懷信的個頭,能夠勉強直立了,他們腳程加快,聽得深處一聲大叫,伴隨著喀嚓聲,還有不似人類能發出來的咕嚕聲。因為相距甚遠,光照不見,貞白只能聽聲辨位,擲出一張符籙,許是擊中了目標,那東西發出咯咯怪叫,在漆黑中逃竄跑了。

待二人趕到時,方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,一隻手臂向後折成扭曲的姿勢,掰斷了骨,渾身好幾處地方被撕咬下肉來,血流不止,從他身下一直蜿蜒成細流,滲到貞白腳下。她蹲下身,去捂方強脖子上那處被撕咬的傷,血管爆開了,鮮血洶湧出來,浸過貞白的指縫。

方強抽搐著,渾身痙攣一樣,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,好似喉嚨里溢滿了血水,嗆堵到嗓子眼兒。

李懷信環顧此地,是一處小方室,室內分別開出三條通道,看地上的腳印,能判斷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是從右邊最近這條地道遁逃的。

李懷信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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