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

農戶屋檐下吊著一串又一串干辣椒和黃玉米,地上幾個竹藤編製的簸箕里晾曬著深紅的干棗,每一顆都抽幹了水分,焉巴巴的。

一婦人蹲在簸箕前,牽起衣兜抓了幾把,又往嘴裡塞了一顆,剛準備起身,抬頭就望見了正巧經過屋門前的李懷信和貞白。

婦人鼓著半邊腮幫子,一時忘了嚼,她緩緩撐起腰,站直了,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二人。

老蔡快走幾步,抬手引路:「道長,就在前面。」

一梳著羊角辮的小孩從屋裡蹦躂出來,撲到婦人腿邊,剛喊了一聲娘,就被婦人捂住了嘴,顧不及衣角兜住的那把干棗,撒落一地,婦人驚恐抬頭,正好與側過臉來的李懷信看了個對眼,她打了個哆嗦,彷彿那一眼能索她命似的,抱起孩子躥進屋,慌張中踩扁兩顆大棗,關門插閥。

李懷信莫名其妙,嚇著了?他有這麼可怕嗎?

隨即,迎面走來一位挑水老漢,看見二人,原本前邁的步子急速退縮,腳下一慌亂,水桶就開始左右打晃,老漢幾個踉蹌摔倒路邊,水潑了一地一身,手忙腳亂的去抓扁擔木桶。

老蔡箭步上前,壓著聲音講:「慌什麼慌!」

老漢抱住扁擔,畏畏縮縮指向貞白二人:「他……他們……」

「路過的。」老蔡道:「你趕緊回去洗洗吧,裹得一身泥。」

「誒誒誒。」老漢連連應下,拎起水桶貼著路邊兒遁走了。

李懷信覺得奇怪,並行在貞白身側,低聲道:「這些村民,似乎很怕我們?」

貞白頷首,輕輕嗯了一聲。

老蔡笑著解釋:「大家就是比較怕生。」

怕生?來來往往的生人那麼多,若說有一倆個村民因為性格使然而害怕生人尚能理解,可一路走來,每一個見到他們的人都露出那種害怕的神色未免太蹊蹺了。

不多時,來的一家農舍前,老蔡讓他們稍等片刻,自己先進去跟人打聲招呼。

待剩二人時,李懷信打量僻陋的院門,這才有機會開口:「看樣子,整個村子的人幾乎都很怕生,難道他們在村口設下陷阱,甚至封村,是為了防止生人入內?」

貞白搖頭:「沒那麼簡單,這個村子,有古怪。」

「你也這麼覺得?」

貞白與其對視,緩慢道:「他們每個人的身上,陰氣都很重,就像……」

話到一半,老蔡迎出來喊:「兩位道長,進來吧,那什麼,方強因為傷心過度,情緒還很不穩定,我剛剛已經跟他說過了,就請你們看一眼,看一眼咱就出來,別過多打擾,免得,刺|激到他。」

說著三人穿過小院,李懷信欠身步入門檻,輾轉進卧房,一股腥氣瞬間撲鼻而來,李懷信驀地蹙眉,抬手掩住口鼻,室內窗扉緊閉,空氣不流通,氣味很難散出去,加上背陽,又未點燈,即便白日里,也顯得格外陰暗。案桌旁坐著一個男人,身子正對卧榻,一動不動,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進來的三人,只是雙目發直的盯著卧榻,像座砌在椅凳上的石雕,無知無覺,而他的手邊一盆血水,血水裡浸著一根染紅了的布巾,散發出腥氣。

他怔怔盯著的,是躺在卧榻上的女人,雙眼大睜,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整個凸出來,嘴巴張開成尖叫的姿勢。而她短衣堆疊到胸口,坦著的肚皮上,赫然一道被縫合的長疤,蜈蚣一樣歪歪扭扭,一針一線勒出深紅帶血的皮肉,縫合粗糙,猙獰極了。

這畫面令人極度不適,哪怕在村口時老蔡已經對他們講述過,親眼看見,還是過於殘酷血腥了。

貞白走到榻前,剛朝女屍伸出手,桌案邊的男人騰地站起身:「別動。」

貞白頓住,男人喃喃道:「別動……別動她們……」

男人的眼神獃滯,依舊直勾勾盯著,行屍走肉般說:「別動她們娘倆兒。」

貞白緩緩曲指,收回了手。

老蔡在一旁朝她擺手,小聲示意:「走吧。」

出了小院,老蔡才道:「就是這樣,你們剛才也看見了,咱們村子,是真的鬧鬼了。前天晚上,方強一回到家,他懷胎八月的媳婦兒就被開腸破肚,血淋淋的躺在那。」老蔡指了指院角一口石磨,心驚膽戰地說:「地上全是血,肚子都被掏空了,孩子,孩子也不見了,當時把方強給嚇傻了,到現在都沒緩過來,我們勸他把他媳婦兒入殮,死都不肯,誰碰都不準,就這麼攤在房裡擺著,你說,這怎麼能成呢。」

李懷信瞥見石磨旁一大灘血跡,道:「你們就沒懷疑是兇殺?」

「怎麼沒懷疑過,可那肚子不是被刀剖開的啊,是生生被人撕開的,誰有這麼大力氣?而且之前東楊家的媳婦兒,撕開的肚子旁還有五根手指印,這已經死第二個了,都是開膛破肚,取走了胎兒,咱們村,攏共就三個婦人有孕在身,那趙家媳婦,懷胎如今還不到五個月,已經嚇病了。」

看傷口,確實不是被利器剖腹,李懷信有意試探:「或者是野獸呢?」

「什麼野獸專吃人肚子里的胎兒,況且,方強媳婦死的那天晚上,隔壁鄰居家的老人聽見過動靜,走出來瞧,老人家畢竟年紀大了,行動不便,好一會兒才拄著拐杖到門邊,說是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他們家離開,不多一會兒就沒影了,老人家在門口站了沒多久,方強就回來了,結果看見自己媳婦兒慘死在石磨旁。」

「更奇怪的是,事發第二天,東楊家的媳婦兒和方強他媳婦兒敞開的肚子,都被神不知鬼不覺的縫合了。」

李懷信聽到此,才覺得有些玄幻:「那傷口難道不是被家人縫合的嗎?」

「不是,家裡人誰都不知道,方強家就他們孤零零的兩口子,這剛要添丁,誰料出了這個差錯,他哪裡會拿針線啊,肯定要請人幫忙的,結果他失魂落魄一晚上,第二天看見自己媳婦兒的肚子居然縫補好了,又狠狠嚇了一跳,村裡人都覺得,是那個來取走孩子的女鬼回來做的。」

「女鬼?」貞白忽地聯繫到昨日,便問:「出村口往前十里,是否有座送子觀音的廟宇?」

老蔡愣了一下,沒反應過來,正說著女鬼索命呢,突然扯什麼送子觀音廟,但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。

「那座廟似乎已經荒廢了,經久無人祭祀,為……」

貞白還未說完,李懷信突然插話:「出了這種事,你們何不去廟裡拜拜,畢竟那是送子觀音,專門庇佑子孫。」

老蔡似乎才反應過來,臉色一變,又極力想要表現得若無其事,面部肌肉僵硬的綳著,他說:「啊,這個求神拜佛有什麼用,我們村子現在不信奉神靈的。」

李懷信見縫插針:「現在不信奉神靈?那麼以前還是信奉的吧?為什麼又不信了?」

「以前,也不怎麼信。不是,二位,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話,我們就天天跪在神龕前磕頭了,還請你們進村做什麼,沒必要啊。」

李懷信很贊同的點點頭:「言之有理,不過,我們昨晚在送子觀音那座廟裡借宿,發現……」

李懷信拖長音,賣起關子來,老蔡一臉緊張的追問:「發現什麼了?」

李懷信不動聲色覷他一眼,續道:「發現送子觀音的雙手被人砍了,懷裡抱著的嬰兒也不見了,你說奇怪不奇怪,我們一進村,又遇上村裡的孕婦發生命案,被生生剖腹取子,難道是巧合?」

聞言,老蔡驚愕的張大嘴。

李懷信繼續忽悠:「可能是巧合吧,兩則之間不一定有什麼聯繫,不過,誰人竟敢褻瀆神靈,如此糟踐,就不怕神靈降罪么?」

老蔡整張臉都白了:「神靈降……降罪?怎麼降罪?」

李懷信嚇唬他:「估計啊,是你們砍了送子觀音的雙手,又搶了她孩子,惹得天神發怒,遂降罪到村裡,剖腹取子,斷其後代。」

老蔡嚇得雙腿微微打顫,連連擺手:「不是我們砍的啊,不管我們的事。」

「不是你們是誰?」

老蔡吞吐間,直接繞過話頭:「這,不應該是女鬼作祟嗎,菩薩即便發怒,也不該遷怒咱村子啊,而且這般殘忍,怎會是神靈所為?」

「哦,也對,我就是隨便說說,菩薩向來慈悲為懷,別說砍斷雙手,你們就是把它的金身砸個稀巴爛,也不會因此降罪就濫殺無辜的。」李懷信頓了一下,又道:「只不過,若村裡人犯下殺孽,可就是要遭天譴的。」

「殺孽?沒有啊……」

「怎麼沒有,剛剛在村口,我們若是沒點兒能耐,早就死這兒了,更難說之前,有沒有其他人枉送性命。」

「沒有沒有。」老蔡連忙賠罪:「實在對不住,因為這個事,村子裡人心惶惶,都怕極了,才會這麼魯莽。」

那麼訓練有素的埋伏坑殺能叫魯莽?還真能給自己強行開脫啊!李懷信不動聲色,用目光颳了老蔡一遍,又把話題拉回去:「既然沒造殺孽,自然不會遭天譴,只是那送子觀音像,很是邪氣啊。」

老蔡直愣愣盯著李懷信:「什……什麼意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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