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喂,白大姐。」李懷信壓低了聲音,與貞白並肩而行,有些好奇地問:「他屍毒侵入肺腑,看樣子,都成走屍了,你還能解?」
貞白不點頭也不否認,目視走在前頭的樊家人,中間架著昏迷不醒的樊常興,低聲道:「試試。」
李懷信提了下衣擺,邁過一灘積水地:「都等同於死人了,難道你還能讓他起死回生?」
「心脈還在。」
「嗯?」李懷信偏過頭,目視對方側顏,他知道,屍毒一旦侵脾入肺,連自己師傅都回天乏術,否則方才怎麼會認定她在忽悠人。
「心脈既在,就還沒死,能不能救,要試試才知道。」
「你……」
「嗯。」
「我都沒說你嗯什麼?」
「當初你中附骨靈,在胸膛刻下籙文護住了心脈,其實能不能救,我也不知道。」貞白轉頭與其對視:「是說這個嗎?我也是試試。」
李懷信盯住她如墨般漆黑的瞳色,眯縫了一下眼睛。
警覺到對方的不快,貞白下意識想起那次刮骨,腳步驀地一緩,落在了一灘積水地,濺濕了鞋面。
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,李懷信冷笑一聲:「我還沒謝謝你呢!」
貞白蹚過那攤水,神態恢複自若,淡淡地應:「不必。」
呵,你還客氣上了!
李懷信稀奇的瞥了對方一眼,這人是看不懂別人臉色,也聽不懂別人話里的意味么,連這話也接?不必什麼不必,他那一句涵蓋的潛台詞就是:我謝你姥姥!
回到樊家,貞白不敢有片刻耽誤,交代樊夫人備上浴桶,磨一缸糯米漿,又焚了道符灰融於水中,才命人將昏迷不醒的樊常興放入浴桶內,又對一旁的李懷信道:「你先幫忙護住他心脈。」
李懷信挑了一下眉,面朝樊常興,只道:「拿筆和硃砂。」
離得最近那名小廝沒能及時反映過來,對樊夫人突然帶來的這兩個人,在屋裡一番莫名其妙的作為有些懵:「啊?」
李懷信拿餘光覷人,明顯沒耐心重複第二遍:「刀也行。」他不介意在樊常興胸口劃血道子。
小廝不明就裡,但還是左右為難的問了句:「到底……要什麼?」
懶得廢話的李懷信直接想拔劍了!
貞白剛要開口,那樊老三已經急了:「都拿都拿,還不快去!」
小廝肩膀一抖,麻溜兒地去了,沒多大功夫,又一陣風似的卷了回來,滿載而歸的托著支毛筆和硃砂,左手卻拎著一把菜刀。
李懷信震驚了,他說的刀是菜刀嗎?看他那架勢也不像要切菜吧?正常人的思維不應該是匕首之類的短器嗎?山下人都是什麼腦迴路?
李懷信慢吞吞接過毛筆和硃砂,正欲轉身,被小廝攔住,遞過那把菜刀:「還有,刀。」
這麼蠢的小廝怎麼服侍人,李懷信覷他,輕飄飄地說:「拿去抹脖子吧。」
小廝誠惶誠恐:「啊?」
李懷信不再理會,飄到浴桶邊,扒開樊常興衣襟,毛筆蘸飽硃砂,凝神靜氣,在其胸膛畫下符文,心無旁騖地,筆走龍蛇,一氣呵成。繼而收勢,擱筆,他直起身,竟覺得傷神,區區一道符文而已,不料這般費神費力,果然這次刮骨還是傷到了根基。
他不動聲色,負手而立,盯著貞白執起樊常興那條腐爛的手臂,在米漿里浸過,滴著奶白色水珠。她指尖掐在腐肉處,樊常興斜歪在木桶邊沿的腦袋動了動,貞白抬眸,李懷信已經眼疾手快的把人再次敲暈了。
一旁的樊老三看得愣住:「你幹什麼?」
貞白接過話:「醒了麻煩,以免出現差錯,煩請諸位出去等候吧。」
樊老三猶豫間,被樊夫人拽了出去,掩上門。
貞白望向戳在浴桶邊紋絲不動的李懷信:「你……」
「我不迴避。」他得盯著她才行。
貞白不欲多言,隨他去,垂下頭,手指掐著樊常興手肘,凝了道真氣,覆在腐肉處,須臾,升騰處一縷黑氣,淡淡的,彷彿一滴散在凈水裡的墨,融於空氣,竄入貞白指尖。
李懷信倏地一怔:「你要把屍氣引渡到自己身上?」
「嗯。」她說:「我只有這個辦法。」
「你練的就是這種歪門邪道嗎?活該被人釘在亂葬崗!」怪不得渾身陰氣那麼重。
「在那種地方,我只能依附陰怨屍氣的供養。」就好比人食五穀,她落在亂葬崗,要不想被邪煞之氣侵蝕,成為當中一縷怨念,或化為烏有,或灰飛煙滅,就要同她一樣,與其共存,若說是她的執念太深,卻也不然,她只想求個真相,究個明白。而這些,對於一個毫不相干的人,她不願解釋頗多,只在手上加了道力,引渡著樊常興體內的屍毒。
約莫半柱香的時間,樊常興面上的灰敗青色逐漸褪去,呈毫無血氣的蒼白,看起來命懸一線的模樣,卻不再一副死人相,待手肘處的傷口轉變肉色,貞白才放下手。她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,把了下樊常興的脈搏,跳動及其微弱。
貞白去開門,引樊家人進來,眾人魚貫而入,首先去探樊常興的好歹,七嘴八舌的關切詢問。
貞白道:「屍毒驅了,應當再無大礙,只是體虛陽衰,還需食三日糯米,再請個郎中,替二少爺調理一下身子。」
樊夫人淚眼婆娑著連連道謝,叮囑小廝和親眷照看樊常興,又親自安頓貞白與李懷信住進東院兩間,上下打點,樊老三在旁干著急:「大娘,您還傷著呢,去歇著成嗎,讓我來,我來。」
樊夫人拂開他,執意道:「二位可是貴客,又救了常興,便是我們樊家恩人,怠慢不得。」
「我現在是樊家之主,親自安排不算怠慢,您快別折騰了。」
樊夫人還欲再說,被樊老三打斷:「我知道,好酒好菜,一律備妥了,您快回屋安生歇著吧。」
樊夫人只得回屋,剛準備走,又不放心的轉回身,喊:「樊深。」
「誒。」
「讓廚房多燒些水,方才那位公子說,要沐浴除塵……」
「知道知道。」
「還有淡鹽水,楊柳枝,漱口……」
「好好好。」
「熏香要上等的蘭……」
「行了,您就甭操心了。」樊深不耐煩打斷,心道:哪來的紈絝這麼多講究?真沒跟他們樊家客氣!
也不怪樊夫人不放心,畢竟樊家三少成日吃喝玩樂鬥雞遛狗,又愛一擲千金逛青樓,沾了滿身的歪風邪氣,極不著調,卻難得是個孝子,為了讓樊夫人安心歇息,他還是親力親為的跟下人交待妥當,沒有上等的蘭香就去鋪子里採買,有求必應得讓李懷信狠狠舒心了一把,他在這邊口嚼齒木、沐浴焚香,貞白卻在樊家大宅付諸勞力,因為樊二少爺及有可能是在家宅中染上屍毒,這就比較危險了,雖然樊深覺得:「我二哥昏迷後,樊家上上下下都在操辦父親和大哥的喪事,沒有再出過岔子,如果家中真有那什麼作祟,啊,還不早就雞犬不寧了。」
聽著樊深在耳邊分析,貞白踏入一處方院,院內擺放各種盆栽,其中水仙和仙客來正值花季,在廊下開了一片,被養護得很好,貞白環視一圈,並未發現異樣,走到花簇前,樊深道:「這些都是我二哥養的,日日照料,一年四季會開的花都挪到咱院兒里了,你還別說,他這麼折騰出來,是挺好看。」
樊深一邊念叨一邊跟貞白走出方院:「道長,這裡里外外差不多快看完了,沒問題吧?」
貞白微微仰首,盯著一樹發了嫩芽的臘梅,淡聲道:「沒問題。」
樊深鬆了口氣:「我就說嘛,家裡乾淨,這麼一來,二哥很有可能是在外面受的傷,不過他有事沒事跑去過哪個犄角旮旯,沾那一身晦氣,差點沒命。」
樊深自顧自說,指腹蹭著下巴尋思,貞白問道:「鎮上近來可有起風波?」
聞言,樊深別提多鬧心了:「除了我家有風波,哪兒哪兒都太平。」
確實如此,自打貞白入小鎮以來,沸沸揚揚的皆是樊家流言。
「待二少爺醒來,再問他究竟發生了何事吧。」
貞白回東院時,李懷信已經梳洗完畢,披著裘皮,一塵不染的白,他坐在檐下,石桌上攤開著劍匣,瓷白的手裡握著一根綢帕,粟黃色,他取了把劍輕輕擦拭,在貞白步入院內時,抬起眼皮問:「如何?」
「並無異樣。」貞白回答,目光落在那隻握劍的手上,他曲起指,關節凸出來,甲蓋透亮,沒有倒刺,像精雕玉琢的骨瓷。
李懷信擦完手裡那把劍,又拎起另一柄:「所以問題可能不在樊家家宅內?」
「嗯,只能等樊常興醒來。」貞白的目光下垂,落在劍匣中:「七柄?」
李懷信勾了勾嘴角,飽滿的指腹在七劍之上一一掠過,煞有介事道:「七魄劍,屍狗、伏矢、雀陰 、吞賊、非毒、除穢、臭肺,是以七魄命名,有道法加持,斬妖魔,殲邪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