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

縣衙的驗屍房內已經停放著兩具骸骨,再抬入一口棺材,空間就顯得有些狹窄。

仵作一身白衣,浸手祭香後便開始驗屍,小曲的脖頸處有幾圈青紫色勒痕,彷彿懸樑自盡般,是窒息而亡。

「但她絕對不是懸樑自盡的。」仵作一邊查驗,一邊剖析,死者腳上穿著一雙舊鞋,鞋底均有污跡和磨損,但鞋後跟處,有極為明顯的摩擦,好比如被人從背後勒住脖子,想要反抗,會不由自主的狠狠蹬腿,鞋跟處就會出現明顯的磨損。

仵作再翻過屍體,發現死者半身以下的衣裙沾滿泥土,裙擺甚至因磨損嚴重而破了幾條口子。

褪去衣服發現,死者後背以下都有大大小小的青紫與破皮,這種傷勢顯然是經受過長時間的拖拽造成。

梁捕頭道:「你是說,小曲是被人勒死後,拖到山上的?」

仵作道:「她脖子上的勒痕不均勻,頻死前有過巨大的掙扎,也可能是被勒著脖子活活拖死的。」

梁捕頭的眸子一沉,仵作補充:「我只是推測,不排除有這種可能。」

「會是誰呢?」梁捕頭戳了戳下巴上的鬍渣,視線轉到謝老太爺那具屍骨上,鬼使神差的又想起今日貞白髮表的那一番言論,不得不懷疑,小曲的死與謝老太爺有所關聯,否則不可能這麼巧,兇手謀害了小曲把屍體埋在了謝老太爺的空棺里。

可是關聯在哪裡?該從哪裡入手?

如果當年是王六聽信了妖道的蠱惑,挖了謝老太爺的屍骨埋在自家院里救女兒,那麼目前能將二者聯繫起來的關聯就是王六。

可王六已經死了,棺材還設在自家堂屋沒來得及下葬,就因為一個無知的小女孩闖進去撿到一截指骨,何大爺撞見後前來報官,將王氏逮捕歸案了。

梁捕頭猛地想起來,這兩日光圍著謝老太爺的屍骨轉,把另一具屍骨都給忽略了,昨天他去抓樵夫,讓屬下找曹寡婦前來認一認另一具屍骨是否是她丈夫張成的,結果如何,到現在都還沒抽出時間了解一下。

他扶了扶頭上的紗布,覺得傷口隱隱作痛,糾結是先換藥呢,還是先了解案情,最後決定同時進行,一邊拆紗布,一邊聽屬下彙報:「誒,那曹寡婦一見到屍骨就開始哭,結果直接暈過去了,給我們嚇得把她扛到保和堂,還以為她是認出了這具屍骨是她丈夫呢,在跟前兒守了半天,她醒過來,居然說是自己膽兒小,嚇著了,死活都不肯再看一眼。」

額角的鮮血凝固後粘在了一塊兒,揭掉最後那層紗布就扯到了傷口,梁捕頭嘶地一聲,把紗布仍在桌案上,對屬下招了招手:「來給我上藥,然後呢?」

衙役走過去,拿起桌上一個小瓷瓶,拔掉塞子往他腦門上倒:「咱也不能強押著她來認是吧,正沒轍呢,她就說,他們成親前,他丈夫是個賭徒,小指頭被賭坊斬過半截兒,後來就改邪歸正自己做點生意,才攢了積蓄娶了她過門。」

梁捕頭皺了皺眉:「可那具骸骨的十指並沒有殘缺。」

衙役上完葯,開始給他纏紗布:「對,所以那具骸骨不是她丈夫張成。」

本以為會是張成,結果線索嘎嘣一聲中斷了,梁捕頭煩躁不安的偏過頭,衙役給紗布打結的手因他這一偏沒把握好力道,直接將傷口纏緊了,梁捕頭痛嘶一聲訓人:「綁鞋帶兒呢,手上還有沒有輕重了。」

衙役冤屈:「頭兒,你先別亂動,我再幫你松一松。」

「行了,就這麼著吧。」他揮開衙役的爪子,問:「那玩人手指的小丫頭找到了嗎?」

「之前去尋過沒找到,這丫頭也不知道鑽哪兒去了,我們從昨晚到現在不一直抽不開身嗎,一會兒再去找找。」

「我說,也別光盯著那丫頭,還有帶她來報官的那誰,就那老大爺,也帶回衙門審一審。」

「啊?」

「啊個釧釧。」

「我知道了頭兒,我馬上就去。」

衙役一溜煙兒就要躥,被梁捕頭喊住:「回來。」

衙役又躥回去:「還有什麼指示?」

梁捕頭就問:「你知道什麼了?」

「把那大爺帶回來。」

「為什麼帶他回來?」

衙役一臉茫然:「你讓帶回來肯定有你的理由啊。」

好一把狗腿啊!

梁捕頭只覺腦袋上套了一個緊箍咒,屬下一開口,就是念的一句咒,他痛苦的按住額頭。

衙役見狀,緊張道:「頭兒,怎麼了頭兒。」

瞧這念著咒的一臉關切樣兒,梁捕頭不忍直視,痛心疾首的揮揮手:「沒事,腦殼痛,你去吧。」

衙役不放心:「可是你臉色很難看啊,要不去讓大夫瞧瞧?」

梁捕頭咬牙切齒:「別管我。」

衙役愈發擔憂:「好像很嚴重啊頭兒,去……」

梁捕頭忍無可忍:「別跟這兒礙眼了,趕緊滾,老子就是被你給蠢的!瓜貨!」

見屬下躥得比兔子還快,梁捕頭遂放低了聲音嘀咕:「非要舔著臉來挨罵,成心想氣死我。」

隨後,他又叫了幾名下屬前往王六家,也許能在小曲的房中尋到些蛛絲馬跡呢?

一撥人剛進宅院,就看見趙九蹲在一個被挖開的大坑前,手肘擱在膝頭,支著腮喋喋不休:「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,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,我再緩緩吧,我還得再緩緩,道長啊……」

說著一抬頭,正對上樑捕頭的目光,凶神惡煞地對他一聲吼:「你在這兒幹啥?!」

把趙九嚇得一撅而起,差點一跟頭栽進坑裡,險險站穩了:「我,我,我……我跟……」結巴了半天說不出話,他指了指靈堂,貞白正好走出來。

梁捕頭立即又飆一嗓子:「你們在這兒幹啥?!」

貞白淡定道:「看看。」

「有什麼好看的,這裡是民宅,你當逛集呢想來就來。」

這梁捕頭的脾氣是真不好,動不動就跟人喊,中氣十足,特能唬人,也許是在衙門當差這些年,壓制刁民不容易。

貞白性子淡,別人的喜怒哀樂對她影響並不大,除了偶爾感慨,很多時候都有種事不關己的漠然,她似乎一直都這樣,不愛跟人計較,所以梁捕頭氣勢洶洶也罷,譏笑嘲諷也罷,她都沒所謂。

但曾經有個人說:「這是因為你不在乎。」

不在乎嗎?

她不知道。

可那人還問她:「你有把誰放在過心上嗎?」

放誰在心上呢,她一直都是一個人,獨居深山,一年到頭或許會遇上一兩個借宿的過客,打攪一宿,翌日便謝過離開。

她一直以為,她會在那個深山老林的不知觀中渡完一生,與世隔絕。卻不料,懵懵懂懂地,就闖入了塵世之中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,自己就被壓在了亂葬崗的大陣里,長達十年,再睜眼,就看見了兩個手執長劍的狼狽少年。

見貞白沒敢頂嘴,梁捕頭邁進堂屋,沒好氣道:「看看這靈堂,烏煙瘴氣的,你們來搗什麼亂。」

貞白:「……」

趙九:「……」

究竟是誰搗的亂?你心裡沒點數嗎!

心裡沒數的梁捕頭理直氣壯地瞪了二人一眼,最後把目光鎖在貞白身上:「說吧,你又發現了什麼?」

「我們才剛到。」

趙九趕緊點頭迎合:「嗯嗯,剛到,你們後腳就進來了。」

梁捕頭將信將疑,拿刀鞘在門板上拍了拍,大喊:「孫排。」

負責跟蹤貞白的那名衙役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,湊到梁捕頭跟前:「頭兒,的確是前後腳的事兒,我盯著呢。」

趙九很是吃驚,心道:你搞跟蹤的,現在這麼明目張胆了嗎?

梁捕頭揮了揮手,衙役立即加入了搜查列隊,對每間大小屋子進行翻查,特別是小曲的閨房,梁捕頭親自上陣,連根針或刺繡上的線頭都要仔細的瞧上半天,也不知這女紅究竟有什麼好琢磨的。

趙九瞧著里里外外的捕快,嘆了口氣。

一個衙役突然高喊了聲「頭兒」,就提著一雙布鞋和布衣從王六夫妻倆的房間走了出來,布鞋很舊,看起來穿了有些年頭,鞋面已經泛白,鞋底也隨著腳程磨薄了,但是針腳密集,鞋墊打底很厚,面料軟且結實,所以及其耐穿,看得出做它的人費了些心思。

布鞋上沾滿了泥巴,好像田老漢穿去耕了地,沾著新刨出來的土。

因為擱在床底,秋冬的氣溫低潮,泥沒有干,還帶著些潤。而這種濕度具有一定黏性,梁捕頭把鞋翻了個面,鞋底黏著片綠葉。這個時節除了四季常青的綠植,樹葉枝丫全都枯敗了,所以梁捕頭對謝老爺子墳頭的那顆枯木逢春的樹印象及其深刻,當然還有貞白那翻玄學謬論的加持,令他印象深刻到只看一眼,就立刻辨認出鞋底這片綠葉跟那棵樹的葉子是一個品種,不出意外應是出於同根了,畢竟這滿山荒蕪的,也就那一抹翠綠了。

為謹慎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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