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

貞白端過葯碗,把瓷勺擱在案上,看著他這副生不如死的模樣,淡聲道:「放心吧,沒有傷到筋骨。」

看著遞到唇邊的葯碗,李懷信一臉提防。

貞白道:「一口喝了吧。」

李懷信皺眉,什麼玩意兒就想讓他喝?

貞白道:「我沒必要多此一舉救完你又毒死你。」

李懷信當然知道,她現在要捏死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,根本用不著下毒,可誰知道這個不要臉的打的什麼不要臉的主意,這又是碗什麼不要臉的葯。

他發不出聲,只能咬牙切齒地用氣音道:「拿開。」

貞白有些茫然,她方才檢查完他的身體,說了沒有傷到筋骨,也就不會成為廢人,只需好生靜養就能恢複,不懂這人究竟發的哪門子邪火?

她問:「不喝嗎?」

喝個屁,他真想一抬手把碗給掀了,再把這個不要臉的掀出去,不,打出去!

貞白也不強求,把葯碗擱在了床頭案前:「如果想早點恢複的話,明早你自己喝吧,調養身體的。」

說完,貞白轉身,坐到了方桌前,背對李懷信,盯著面前的油燈出神,她思緒紛亂,要將這兩日發現的線索重新梳理一遍,小曲失蹤,王六之死,竹棺還有那兩具屍骸,為什麼老者身上系著鎖陰繩和小曲的生辰八字,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,為什麼鎖陰繩未斷,老者的魂魄卻散盡了,諸多疑點都解釋不通。

還有隻有三年命數的小曲活到了現在,她是借了誰的命數?

不是老者的,也不是另一名死者的,貞白盯著火苗的目光驀地一沉,難道是:王六?

小曲是王六夫婦的命|根|子,他為了女兒短壽二十年也不無可能,而且他如今死於非命,連魂魄都丟在了亂葬崗里。昨日她在王六靈前查探過,他的魂魄應該是闖入亂葬崗後,被裡面的噬魂鴉啄散分噬了,所以只剩個軀體被李懷信帶了出來。

貞白想不明白,她曾經一個人無所事事的時候翻過些道術藏冊,但也未曾多做留心,因為其中很多有違天道,或教人投機取巧走捷徑,若是心術不正,易引禍端,貞白就只粗略一遍看完,用來消磨時間了,所以對這些不是特別明白。

貞白想起李懷信的來歷,轉過頭問:「你知道借命數嗎?」

沒料到貞白突然發問,又詫異這個問題,李懷信張了張嘴,嗓子燒得說不出話。

貞白起身走近,端起案前那碗葯,捏著他兩頰撬開嘴就灌了下去,李懷信猝不及防,差點嗆著。

葯雖苦澀,但入喉濕潤,干燒的嗓子頓時好受了許多,他一開口就想罵人,但被貞白捏著兩頰,只能把罵人的話和著湯藥吞下。

貞白鬆開手,把空碗擱在一旁:「你知道怎麼借嗎?」

湯藥一半灌進嘴裡,一半沿著下巴流進脖子里,打濕了被角,好在潤喉之後他能發出點聲音:「借命?你倒說得好聽,無非就是以命換命!」

「怎麼說?」貞白試著去理解他的字面意思:「一生一死嗎?」

李懷信冷哼:「我就知道,你不可能是什麼善類。」

貞白不理會他的針對,問:「但如果我只借二十年呢?」

「哪有借什麼十年二十年的,你想得倒美,是不是你想借個八百年你就拉十個人串起來殺啊。」李懷信道:「一生借一次,你活的那刻他就得死,別琢磨著長生不死去害人,做這種逆天改命的事,就算苟且偷生也不會有好下場。」

李懷信心想,就憑她問的這個問題,就不是什麼好東西,留在世間絕對是個禍害,非除不可!

貞白將那句你活他就死,以命換命,一生一死的話翻來覆去的琢磨。

難道不是王六,否則照李懷信所說,小曲三歲之時,王六就該喪命了。

如此一來,這三個人都排除了,貞白不得不重新梳理,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李懷信耳側,沉思之際的瞳孔散了焦——

李懷信被她盯得心裡發毛,這不要臉的落在他臉上那赤|裸裸的眼神,肆無忌憚得讓人憤怒。

他堂堂大端王朝二殿下,太行道掌教千張機親傳弟子,是何等尊貴的身份,真是色膽包天了連他的主意都敢打!

被人當做觀賞物一樣盯著非常搓火,可他現在是個全癱,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,李懷信強忍火氣:「你看夠了嗎?!」

貞白正琢磨王六找人給小曲打造的閨房,思路被突然切斷,渙散的瞳孔聚焦在李懷信臉上,有些茫然:「嗯?」

「出去。」

貞白一時沒反應過來,看著他。

李懷信搬出禮義廉恥來:「男女有別你不知道嗎?!」

「什麼?」

裝什麼大頭蒜啊,李懷信銼了銼牙:「什麼時辰了,你還要跟我窩在一個房間嗎?」

貞白適才聽懂對方的意思,道:「這是我定的房間。」

她把床都讓出來了難道還要把她趕出去?

即便知道男女有別,她還得在此多待兩天,沒有再開一間房的錢。

哪有做客的給主人下逐客令的道理,真不把自己當外人。

李懷信愣了愣,猛地意識到這個理兒,又猛地意識到自己渾身上下一個鋼鏰兒都沒有,然後還不著寸縷,這處境太他媽憋屈了,他咬牙問:「你到底想怎樣?」

貞白擰了一下眉,居然認真的思考起他的問題。

李懷信跟著擰起眉,在心底打算,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屈服。

貞白想好了,從袖中摸出一個錢袋子:「我要這串五帝錢。」

李懷信臉色驟變:「你休想!還給我!」

貞白輕輕捏了捏錢袋:「是遭陰兵撞魂吧,已經碎了,若還給你的話,你身上陽氣沖煞,裡面的魂魄就會散。」

李懷信蒼白無血的嘴唇微微顫抖,這女冠果然知道,所以昨夜給他驅屍氣時,掏出了這枚錢袋,是以免傷到裡頭的魂魄嗎?

他恍然意識到,這女冠陰氣及重,整個氣場就是一塊移動中的養屍地,用她來以陰養魂,再合適不過。

「你——」

貞白知道他想問什麼,坦言道:「我只是想問卦。」

問——卦?跟馮天?

現在的李懷信雖然很不願意去說馮天無能,但是他也做不到昧著良心告訴這人馮天算卦精準,可若是他說馮天算不準,這人就不給馮天養魂了呢?

李懷信張了張嘴又閉上了,乾脆默認吧,又不放心把馮天放在這人身上,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會作亂。

李懷信百感交集:「你要問什麼卦?」

貞白目光清冷,須臾才答:「我想問,是誰把我釘在的亂葬崗,我要找到那個人。」

她什麼都不知道,不知道那人是誰,不知道人在何方,更不知道為什麼?

就是突然醒來,她就被困在了長平亂葬崗。

李懷信心裡一緊,她是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嗎?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?這也忒冤了!

他揣測:「是仇家吧?」

「仇家?」貞白低聲呢喃,搖了搖頭,篤定道:「無恩無怨,何來仇家?」

這可說不準,有時候結下樑子你自己都不知道,比如他在太行山上養的那條小黑狗,跑到菜地里刨死了剛發芽的秧苗,辛苦勞作的小師弟直接把他恨上了,但恨歸恨,除了私底下嚼舌根,又不能把他怎麼著,而且打狗看主人,也不敢把他的黑狗怎麼著,用馮天的話怎麼說來著,哦對,仗勢欺人,他的狗,就是狗仗人勢!

這小師弟沒辦法,守過幾次莊家,攆過幾次李懷信的狗,有次惹急了撿起石頭砸,這狗跟李懷信一個德性,在太行稱王稱霸,直接撲過去把人大腿咬掉一坨肉。小師弟哭哭啼啼向掌教告狀,要求把那隻畜生送走,結果就是李懷信給愛犬撐腰,掌教袒護,然後關了那條狗三天靜閉,放出來照樣禍害四方。

那小師弟啞巴吃黃連,沒地兒說理去。

這條狗私底下給他招了多少怨李懷信不知道,反正小師弟若沒有告到掌教那去,他可能依舊不知道。但因為這事兒他自此沒太放養小黑,除了馮天帶它訓練規矩以外,一般都會拴在柱子上。

李懷信沒有道破,既然這女冠想找馮天問卦,就一定會好生養著五帝錢里的散魂,只是:「若把五帝錢放在你這,馮天被撞散的魂魄需要多久才可以聚形?」

「不知道。」

「什麼?」李懷信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。

「至少他不會魂飛湮滅。」

李懷信倏地一震,就為這句話,他決定賭一把。因為好不容易才將馮天這捧散碎的魂魄拘入五帝錢內,卻發現它越來越弱,彷彿隨時都會消散殆盡。他很害怕,他怕馮天不在了,永遠都不在了,從這個天地間消失,自己卻連他一縷魂都留不住。

李懷信胃裡反酸,眼睛發漲,只好不動聲色閉上眼,強忍著心口那一陣抽痛。

一夜共處相安無事,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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