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
「陽棺。」貞白道:「活人住的房子稱陽宅,把陽宅按照棺材的形狀建造,讓活人住進去,就是陽棺,誰會把自己的女兒往死里養?」

趙九站在屋內,突然覺得渾身不適:「往死里……」

貞白抬起頭,看向屋頂,房頂四周有樑柱,像極了四顆棺木釘。

趙九也條件反射的跟著抬頭看,頓時汗毛倒豎,平常人家屋頂能見橫樑與瓦礫,而這個屋子上面吊了頂,是塊長方形的木板,呈弧形,除了四角的四根樑柱,跟個棺材蓋無異,沉沉的壓在頭頂。

「道長。」趙九緊緊握著那支釵花,一臉受了驚嚇的模樣:「這房子是真邪門兒啊。」

趙九將釵花扔回梳妝台,掌心被戳出了印跡,因為震驚,沒顧得上疼,他兩步退到門外。

貞白沒管他,只道:「陽棺蓋棺,被四角樑柱釘死,主凶,壓人氣命,等同活埋。這樣的布置,應是業內道家所為,所以當年建屋時,王六還請過道人?」

趙九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他搓了搓胳膊,膽寒道:「不會吧,誰會把自己家修成凶宅,這也太嚇人了,王六怎麼可能,那可是他親閨女兒,寶貝得要命,不可能,絕對不可能……」

「若不是王六,那就是建房子的工匠存心害人。」

「這也不可能。」王六擺擺手:「那工匠咱們都認識,哦對,道長你也見過的,就昨天,你不是去給王六擇吉地嗎,就是山上那個摔瘸了腿的樵夫,他以前做這行,當年還是我給王六介紹的,活兒做的仔細,口碑一直不錯,後來好像砸了手,就不出工了。」

貞白想了一下:「那個樵夫?」

趙九點點頭:「對。」

「知道他家住哪兒嗎?」

「就住在城頭,現在要去嗎?」

「嗯。」貞白應道,正欲轉身,就聽嘎嘣一聲,好像有人踢到了石子兒。

窗外快速閃過一抹黑影,趙九虎軀一震,還未從陽棺的驚懼中掙扎出來,就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差點靈魂出竅,驚悚地嚎了一嗓子:「鬼啊……」

貞白卻不以為意的瞥了一眼緊閉的窗扉:「是衙門裡的人。」

聞言,趙九收住了幾乎顫抖的尾音,狠狠為自己捏了一把汗,這青天白日的,哪會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出沒,只是因為這房子犯悚,他僵在原地,問:「怎麼會有官差?」

「一路跟來的。」

「啊?」他居然一點都沒發覺:「是在監視咱們嗎?」

「是吧。」貞白說:「那個梁捕頭,疑心重。」

「那……咱們還去找樵夫嗎?」

「去問問當時什麼情況吧,這屋舍是他當年修建的,可能會知道些內情。」

「那行,他昨天腿腳受了傷,今天應該會在家修養。」趙九瞥了眼這間閨房,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總覺得陰氣森森的,令人四肢發寒,他退後幾步,只想快些離開這間房,忙道:「咱現在就過去。」

貞白未做遲疑,與趙九出了院門,往城頭的樵夫家去。

一直尾隨的衙役露餡之後就離開了,飛奔入縣衙,氣喘吁吁地把在王六家中的所見所聞向梁捕頭闡述了一遍,他還格外帶入氛圍的壓低了聲音,跟講鬼故事一樣,把幾個旁聽的衙役說得後背脊發涼。

「真的假的?有這麼玄?」一個衙役不確信的問。

那負責跟蹤尾隨的衙役演講完,一陣口乾舌燥,端起桌上的涼茶灌下肚,連茶葉都囫圇吞了,一抹嘴道:「可不是,那說得跟真的似的,把我在外頭都嚇一跳,結果踩到了石子兒,露了行跡。但是他們現在要去城頭樵夫老蘇家,就為當年建陽棺這事兒,我就立刻回來跟頭兒彙報了,咱要不要也跟過去順藤摸瓜,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麼玄?」

「若真如這女冠所言,王六家中是個風水局,那建房子的老蘇就很有問題。」梁捕頭搓著下巴冒出來的鬍渣,展開了聯想:「這麼說來,從二十年前王六閨女出生,要建這個房子起,這人就起了歹心,如此推測的話,王六閨女的失蹤也很可能跟他相關。」

「對。」眾人附議。

梁捕頭掃視眾人一眼:「所以你們也相信,這神棍說的勞什子陽棺?」

尾隨貞白的衙役道:「頭兒,咱也不能說全信,就是吧,這看的風水局不是,很難說得清,就比如當今天子,還迷信呢。」

梁捕頭看著他:「迷信啥?」

尾隨貞白的衙役底氣十足道:「太行道啊,那傳聞中的太行道,可比這個玄。」

民間不是還流傳著,太行山是國之核心,乃天下之脊,什麼得太行者得天下,極為誇大其詞,也不知是天子聽信了這些傳言而倚重太行道,還是因為天子倚重太行道而流出的這些傳言,反正很久很久以前,引起過天下熱議的是,承德年間,太上皇的嫡長子,本應繼承大統之人,卻一出生就送上了太行修行。到了本朝,二皇子也給送入了太行道,可見在天家眼中,對太行道的倚重非比尋常。

梁捕頭一拍桌子,滿臉憤慨:「你不說這茬還好,就是那皇帝老二興起來的風氣,帶頭搞這些封建迷信,所以這些人一個個不務正業,削尖了腦袋想遁入個道門,一不留神還入了個歪門邪道,搞得那些神棍到處招搖撞騙,就那什麼女冠,啊,好好一大姑娘,不老老實實在家學學刺繡,擇一夫婿相夫教子,非要跟風去搞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,瞎起什麼哄!」

衙役道:「頭兒,咱可都是吃著皇糧的,你在背後這麼指責當今天子,就不怕……」

「怕個釧釧,天高皇帝遠的,他還能長了一對順風耳啊!瞅你那點出息。」梁捕頭站起身,抓起佩刀,話鋒一轉:「分頭行動,你們兩個,去米鋪找曹寡婦,帶她來縣衙認……唉,都一堆骸骨了估計想認也認不出來,還是看看吧,萬一有什麼發現呢,再了解一下當年她丈夫失蹤的案情,也去找東來順的夥計問問,萬一縣誌記載有什麼遺漏。」

這是樁舊案,都過去這麼多年了,要翻出來再查,什麼線索都已經斷了。

本來他們今日計畫上訪那幾家大戶,正琢磨如何說服那些人去挖他們家祖墳,這種討打討罵的事,就算是官府衙門也會被人拎著棍子給打出來。

可也不能夜半三更偷偷去刨人祖墳吧,太不是東西了。

再說,他們是官又不是盜匪,平常再強勢,也干不出這麼喪陰德的事。

正發愁時,跟蹤貞白的衙役就來彙報了,所以梁捕頭一改計畫,讓剩下的幾個人跟著他去城頭樵夫老蘇家,看那女冠究竟能問出個什麼名堂,他們也正好順藤摸瓜。

一打定主意,梁捕頭就帶著手下風風火火出了衙門,直奔目的地。

樵夫蘇家是個老院子,說在城頭就是城頭的最邊上,獨門獨戶的坐落在最荒僻的一角,院子里堆滿了柴禾,一捆一捆纏緊了碼得老高,收拾得格外規整。

貞白和趙九的突然造訪讓樵夫有些意外,但這位女冠是昨日救過自己的人,他熱情的把二位迎進門,喜笑顏開地沏了壺茶,一瘸一拐的放在矮凳前,又去洗了兩個碗來,他說:「我都還沒專程去跟道長道謝呢。」

趙九見他行動不便,站起來接過他手裡的碗,主動倒滿了:「你快歇著吧,別忙活了,道長來這又不是讓你敬茶的。」

「哦。」樵夫笑了笑,拉了凳子在貞白對面坐下:「有什麼事嗎?」

貞白不會繞彎子,直奔主題地問:「聽趙九說,你以前給王六的女兒蓋過一間屋子。」

樵夫沒料到貞白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,愣了一下,才反應過來:「誒,是,都過去十幾二十年了吧,那閨女兒都大了……」說到此,他又想起王六閨女失蹤的事,嘆了口氣才繼續道:「我現在也不做那行了,手藝都回潮了,道長是要找人修葺屋舍嗎?」

「不是,我今日去王六家看過,發現他女兒房間的格局有問題。」貞白看著樵夫的反應,道:「你是懂這行的,想必也知道修建陽宅,有些忌諱,不可能做個前寬後窄的地基。」

聞言,樵夫的臉色變了變,他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,剛要開口,就聽一陣人多勢眾的腳步聲逼近,他們轉過臉,只見梁捕頭帶著人直接邁進了院子,氣勢迫人。

三人不約而同站起身,看見梁捕頭的瞬間,樵夫的臉色立即就白了,他不由自主的往後挪了一小步,眼中難掩驚慌。

望著逼近自己的這張閻羅臉,樵夫小心翼翼開口:「我……我犯什麼事了嗎?」

梁捕頭掃了眼貞白和趙九,逼視著樵夫,沉聲道:「你說呢?」

樵夫退後半步,膝窩磕了一下矮凳:「我是良民啊。」

「良民?」梁捕頭審視嫌疑人的目光尤為犀利:「那你心虛什麼?」

「我……」樵夫卡了殼,扭頭看了看貞白,咬了咬牙:「不關我的事啊。」

梁捕頭厲聲道:「王六女兒那間房是你蓋的吧,害人了知不知道,還敢說不關你的事,再不老實交代,就抓回衙門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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