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木桌上的油燈過於晦暗,貞白撥了撥燈芯,將其挪到床前,借著光亮查看修士的狀況,她伸出手,拉開他衣襟,卻被對方握住腕頸,綿軟無力地制止:「做什麼?」

貞白垂眸,半句也不廢話:「你的時間不多了。」

修士心知肚明,他刻在自己胸前的那道符陣,已經撐不住了,可是面前這個女冠,比附骨靈還信不過。

即便神思清明,他卻再無力抵禦,只想弄明白:「你想做什麼?」

貞白簡明扼要回答他:「刮骨。」

修士滿臉詫異,貞白不作猶豫,扯開他胸前衣襟,指尖順著那一根根黑色筋脈,在其肋下遊走,她說:「附骨靈與陰靈附體不同,它在你血肉之下,吸附骨骼,最後會變成什麼樣,我想你在亂葬崗里見過吧?」

修士猛地一震:「是你……在亂葬崗……我看見你……」

貞白的指尖頓在他心口處,目如寒冰:「看見如何?」

修士瞪大眼,倏地扯住她衣袖,欲想掙紮起身,被貞白毫不費力地按了回去。她垂眸,看死人一樣看著他,低聲問:「你叫李懷信,太行道弟子?」

彷彿被人掐住了咽喉,他有些吐字不清:「你究竟……」

「你無須知道我的底細。」貞白截斷她的話,「我之所以救你,也是還你在亂葬崗里那份誤打誤撞的恩情,你我自此兩清。」

言罷,她將衣袖自他手中抽出,李懷信手裡沒了支撐,虛握著拳頭,無力地搭在床沿上。

趙九與客棧夥計提著水桶進來,將燒至滾燙的熱水倒入浴桶里,貞白看了眼即將滿溢的水位,點頭道:「可以了,你們出去吧,帶上門,無論聽見任何動靜都不得靠近。」

趙九瞟了眼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,目光觸及到床沿那隻縱橫交錯著黑色筋脈的手時,狠狠打了個哆嗦,逃也似的奔了出去。

不太知情的客棧夥計慢悠悠地帶上門,一臉的欲言又止,他跟趙九談不上熟,但也算認識,關上門就把方才欲言又止的話問了出口:「要沐浴嗎?不是還有個男人在。」

趙九原本兵荒馬亂的心被夥計這句話給蕩平了,神情複雜地瞥了對方一眼,半天才憋出一句:「別胡說八道,幹活兒去。」

夥計咧嘴笑了笑,提著水桶下樓了。

貞白聽著門外腳步聲漸遠,適才轉回床沿,掏出一張符紙燃了,灰燼落在油燈中,漂浮在表層。

她說:「刮骨驅靈,勢必毀傷根基,我不敢保證你是死是活,或者廢了修為,無論哪種結果,總好過淪為一具為禍世間的白骨。」

李懷信閉著眼,一臉的生無可戀:「廢人嗎?你倒不如給我個痛快!」

「要死要活的人我見過很多。」貞白抓起他的手,劃破其指尖,鮮血滴入燈盞中,漫不經心說,「你也可以自行了斷的,怎麼?留著最後一口氣從亂葬崗出來,不就是掙扎著想要苟活么?!」

李懷信擰緊了眉,眼眸半睜,反正死活都捏在了這個女冠的手中,想通這一點,反倒能夠豁達直面了。

他目光平定,掃過她冷淡的眉眼,落在自己滴血的指尖上,評價了句:「歪門邪道。」

貞白握著他的手一滯,抬眼對上那雙倨傲的眸子,拘了把暖黃的光暈在裡頭,似琉璃一樣,好看極了,只是被爬滿半邊臉頰的細黑筋脈給毀了。貞白鬆開手,瞥了眼有些殷紅的火苗,不予理會。

李懷信將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收入眼底,方才他說歪門邪道的瞬間,她分明是介意的。

所以他說:「邪不壓正。」

貞白倏地伸出手,揪住他前襟,猛地一提,將人拽了起來,他瘦得輕飄飄的,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,背脊抵在了床尾那塊木板上。

「是否邪不壓正,就看你今晚熬不熬得過去了。」說著,她拿出手腕粗細的長繩,將人綁在了床尾。

「你……」

「怕你受不住,發作起來拆了客棧。」

不等李懷信有所心理建設,貞白的掌心已經多了枚薄如蟬翼的利刃,如此在他全身血肉里刮剃一遍,則是與歷經剝皮削肉的酷刑一般無二了,從小養尊處優的他,何時受過這樣的折磨。

薄刃入體的瞬間,他張了張嘴,一嗓子叫喚還沒發出來,就被一根布巾堵住了嘴,生生卡在喉嚨里,然後咕隆一聲,艱難的咽了下去。

貞白的掌心覆在他手腕,那是切入薄刃的位置,隨著她的掌心移動,血肉下的利刃也刮骨一樣在遊走,只移一寸,就疼得他幾欲昏厥。貞白一路往上,聽著耳邊快要破胸而出的悶哼,終於大發慈悲的停在了手肘處。

利刃所過之處,黑色筋脈隨即而褪,貞白不做猶豫,掌心向上移動。

他重重粗喘著,額頭浸出薄汗,咆哮堵在嗓子眼兒,嚎不出來。他止不住地發顫,連視線都在逐漸渙散,唯獨那股撕裂的疼痛,尖銳的撞在神經末梢,彷彿被人千刀萬剮一樣。他瞪著一雙腥紅的眼睛,承受著那股撕心裂肺,暴怒地盯著眼前人,她面無表情,鐵石心腸的刮過他肋下,毫不手軟,直至頓在他腹部。

身前堆疊著一層凌亂的衣襟,裡衣被冷汗浸濕,貼在皮肉上。

李懷信痛苦地垂著頭,削尖的下巴抵在胸前,汗水沾濕了眼瞼,他眨了眨朦朧的視線,盯著那隻停在他腹下的手,有那麼一瞬間,感覺自己的小兄弟會性命不保!

彷彿是印證他的猜想,那隻手只稍作猶豫,便朝他腹下探去。

李懷信縛手縛腳,重重闔上眼皮,赴死一般,內心卻早已崩潰。

還有沒有廉恥,要不要臉!

沒有廉恥兼不要臉本人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,瞥了眼床頭那盞忽明忽暗的火苗,這是她為李懷信點的一盞長命燈,混了鮮血的燈芯一旦燃盡,附骨靈刮不出體外,便會一併油盡燈枯。

貞白收回視線,轉到李懷信身上時,詫異地在他耳根處看見一抹淺淡的血色。

許是痛到麻木了,李懷信的反應沒了方才那麼激烈,只是筋疲力盡的隱忍著。

貞白加快了速度,薄刃從左至右在他身上搜刮一遍後,走到了另一隻臂膀處。

他的意識已經混沌不清,彷彿歷經一場生死浩劫,所有的氣力被盡數掏空,耳邊嗡嗡作響,身子重的一直往下墜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體內流失。

隨即束縛著他的繩子一松,塞在嘴裡的布條也被抽掉,他還未來得及吸一口氣,只覺一股刺痛鑽心,彷彿手腕被兩柄利刃洞穿,李懷信倏地抬起頭,雙眸大睜,對上貞白冷定的眼睛,她抓著他右腕,聲音很低:「好了。」

床頭的油燈亮著微弱的光,室內頓時黯淡下來。

李懷信脫力地往前一栽,整個人倒在了貞白肩頭,他眨了眨被汗水模糊的視線,盯著眼前一片白膩的頸項,報復性地一口咬了上去。

在此之前,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淪落到束手無策,只有本事咬人的地步。

貞白整個人一僵,本以為此人現在毫無威脅,如何也翻不起多大的浪,遂才鬆了繩子和布巾,卻不料,他竟還留了這手。

貞白推人,冷冷道:「鬆口。」

犬性大發的李懷信叼著脖子不放,有種牙齒嵌進肉里的趨勢。

貞白抬手,鎖其咽喉,長指一收,剛好把握住令人窒息的力道,她將李懷信從脖子上扯下來,扔進浴桶里,重力炸得水花四濺,澆了她滿身。

貞白掏出兩張符籙,拍在浴桶邊沿,還是解釋了句:「你滿身屍氣,得凈一凈。」

李懷信方才咬人那一口,已經是用盡全力,現在連呼吸都覺得費勁,只能跟個傀儡一樣任人擺布,癱坐在浴桶里,滾燙的水位淹過雙唇,彷彿萬萬根銀針插入他全身毛孔,疼得要命。

也不知是筋脈斷了還是骨頭散了,他如今連根小指頭都動不了,癱了么?

他覺得自己熬不過半宿,就會被這個女冠折騰死。

貞白立在一側,盯著他緊皺的眉心,蹙成個死結,如瀑般的長髮披散在水中,暈染開墨色,漂浮在白緞錦袍上。貞白猶豫間,把手伸進白緞錦袍里,從他領口探了進去。

李懷信陡然睜開眼,目光簇起一把火,恨不能將眼前這個女冠燒成灰燼。

「住手。」他一開口,聲音啞得厲害,是方才堵著嘴低吼,破了嗓子。

貞白置若罔聞,從他懷裡摸出一個錢袋,打開看了看,裡頭裝著五枚銅錢:「五帝錢?!」

李懷信瞠目欲裂,若是能夠動彈,他已經撲上前搶了:「還給我。」

貞白抽緊錢袋,盯了他半響,突然道:「你在亂葬崗裹了滿身屍氣,在水裡泡個半宿就能完全凈化。」

李懷信愣了愣,有些反應不過來,就見對方已經將他的錢袋中飽私囊了。

貞白話鋒一轉:「你去過衙門了?那人的屍骨呢?」

李懷信臉上閃過一絲錯愕。

貞白思索道:「馮……天?」

她記得他意識混沌時喊的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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