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回頭滿眼凄涼事

唐浩成這天從警察局回來,除了沮喪還是沮喪。

警察局長請了榮逸澤和他當面對峙。榮逸澤儀態悠閑,直認不諱,那天確實是帶了亞修出去看馬戲,可看完馬戲,孩子是送回了沈府的。這一點,沈伯允特意打了電話來做了證的。

警察局長知道榮逸澤是總務司部長張顯言的小舅子,他這裡申報的款項還都有賴人家批條,也只能態度恭敬和氣地問他。

唐浩成跟這邊沒少打過交道,警察局長兩邊都不敢得罪。最後只能說最近拍花子多,是誤會也說不定,警察局一定竭盡全力尋找。如此種種,不過是敷衍他。

唐浩成也不藏掖,直言亞修是自己的兒子。局長更是不敢多言,這明明是京州軍參謀總長家的少爺,怎麼成了唐家的兒子?可這些鐘鳴鼎食人家的齷齪也是多不勝數,他也見怪不怪,可這樣的秘聞總是越少知道越好。他只做沒聽到,一味好言安慰並再三發誓儘力破案。

唐浩成又回公司看了看,天大亮才疲憊地回到家裡。家中卻是一片寧靜,燈也沒開,叫了幾聲「玉致」都沒人回應。他心裡就有點慌了,四處看看,哪裡有她半點影子。往桌子上一看,卻有一封信。打開來一看,頓時臉色發青。

到了信上的地址,是個郊外的倉庫。他推開門來,先看到了榮逸澤。靠牆堆了一人高的裝了貨的麻袋。亞修躺在麻袋上,似乎是睡著了的樣子。白玉致手被反綁著,靠著牆,一聽到動靜,睜著大眼睛看著他,叫了一聲「浩成」。

唐浩成深深吸了一口氣,來時臉上的焦灼都被他一併壓下去,浮出一副淡然的神情。

榮逸澤卻是笑著,雙臂環抱,靠在桌前,意味深深地瞧著他:「把門關上吧,我談生意的時候,最不耐煩外頭有人聽牆腳。」

唐浩成很順從地關上門:「我沒帶人來,你放心。」

榮逸澤挑挑眉頭,笑了笑:「我當然放心。」

唐浩成又四下看了看,冷冷道:「榮三,你抓著這孕婦小兒,有意思嗎?」

榮逸澤笑道:「咦,快別這樣說……其實還是挺有意思的,你不知道,我小時候也被抓過。現在想想,還挺刺|激的。哦,沒記錯的話,好像還是成少爺抓的?你當時沒覺出有意思嗎?」

然後槍口指了指他:「給我搜搜看看。」這話是對葉迪說的。

葉迪過去把唐浩成上下搜了一遍,沖著榮逸澤搖搖頭,又退到他身邊。

唐浩成嘆了一口氣:「是你爹不仁在先,害我父親跳樓。」

「是。但是我爹的命早就賠給你了。你要的不就是榮家的產業嗎,你也拿回去了。我兄弟那條命,我妹妹那條命,你卻是欠了的,今天該還了吧?」

「你放了他們,我隨你處置。」

榮逸澤卻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,笑了起來:「你這麼奸,我可不會相信你。」

說著踢了一支槍到他腳下:「你自己先解決自己,我自然就放他們。就一顆子彈,好好珍惜吧。」

白玉致又往前湊近了些,凄涼地叫了一聲:「不要!」她想衝到兩個人之間,可這個高度,她跳下去,肚子里的孩子就沒了。

她不知道這個「不要」是說給誰聽的,是不要唐浩成自裁,還是不要榮逸澤這樣逼他,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不要,她不要,什麼都不要。

榮逸澤卻像沒聽見一樣,目光盯著唐浩成。

唐浩成俯身撿起槍,拉開保險,低著頭,緩緩地拿起槍。

槍口漸漸地移到了自己的太陽穴,他閉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氣,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目光說不出的陰鷙,那槍口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對準了榮逸澤,手下一扣扳機。

意想里的槍聲卻沒有,只有空放「啪」的聲音。

榮逸澤拍手大笑:「好好,你連最後一次機會也丟了。」說著槍口對準了他,拉開保險。白玉致卻是想也沒想,從高高的麻袋堆上跳下來。因為手被反綁在身後,她整個人重重地摔在榮逸澤身上。榮逸澤被她一撞,人歪到一邊,那一槍直直打到了天花板上。

唐浩成衝過去,把她抱住。白玉致覺得肚子開始疼,有什麼東西在不受控制地離開自己。她低頭看著血源源不斷地往外頭流,一會兒就把旗袍的下擺浸紅了。

唐浩成解開她的手,聲音顫抖:「沒關係,我們去醫院,我們還能有孩子。玉致……」

白玉致推開他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擋在唐浩成的身前:「這個孩子,我不要了!當還給四小姐的命。三公子,你能不能放過他一馬?」

榮逸澤只覺得嗓子里酸澀難當,你怎麼這麼傻?他也值得你這樣?目光垂了垂,再抬起來的時候仍然是冷然無情。

白玉致無奈地笑了笑,往他面前走。每走一步,腳下都拖著一道血印子。

榮逸澤看著她那決然的模樣,心頭一陣難過:「玉致,他不值得。唐浩成弄死自己的孩子,又不是頭一個。不信,你問問他,幼萱的孩子是怎麼掉的?你這孩子,抵不了幼萱的命。」

白玉致卻像沒聽見一樣,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。

抵不了嗎?她的孩子的命就那麼不值錢,天生低賤?眼前的人慣常的冷言冷語,從前尚且不覺得,今天怎麼聽在耳朵里這樣讓她心疼?

也許唐浩成不是好人,可這個人卻給了她最大的尊重,給了她一場盛大的婚禮,人生里難得的一點溫情。就算她同他沒有愛,只為這一點,她不能什麼都不做,讓他死在自己面前。

直到她光潔的額頭抵在他的槍口上:「那再加上我的命吧,我母子兩個人,抵四小姐一個人的命。我現在也姓唐了。你要動手就動手,我不怪你。但是你不能今天讓我眼睜睜地沒了孩子,又沒了丈夫。三公子,你不能!」

她眼裡噙著淚,不施粉黛的臉,笑靨如花。

亞修還是昏睡著,唐浩成看到這兩人僵持著,把亞修抱了下來。

榮逸澤餘光里看到唐浩成抱著亞修退到了大門邊,又把槍口轉過去。可白玉致隨著他的槍口,一直擋著。他的食指在扳機上躑躅,她的臉上漸漸沒了血色,可那表情還是決然。

榮逸澤眉頭緊緊皺了起來,這個時候居然會心慈手軟了!

看他不再動,白玉致一步一步地往後退。大不了就死在他面前,她不信,他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死。她覺得腳步從來沒有過的虛弱,她是踩著自己的血往外走。

榮逸澤心中梗塞,這樣的人渣,也有人肯為了他死!

最終,那三人離開了倉庫,絕塵而去。

榮逸澤頹然地放下槍,葉迪之前得過他的命令,不許他動手,這時候看人都走了,才躑躅地開口:「三公子,人都走了。」

榮逸澤長嘆了一口氣,看著地上那串刺目的血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。耳邊還是白玉致的那句話:「孩子是無辜的。」

可小三不無辜嗎,幼萱不無辜嗎?他去同情別人,誰又同情他?他以為自己應該足夠心冷了,還是不行啊。那樣身世坎坷的白玉致,他終究沒法下得了手。

他把槍收起來。白梅湘,就算我欠過你,所有的情分,我也都還給你了。

唐浩成一邊開著車,一邊看白玉致白得發灰的臉。血越流越多,整個旗袍下身都是刺目的猩紅。

就像幼萱那一回,他眼睜睜看著她的血源源不斷地往外流。那些記憶里的血和眼前的血交互重疊,晃得他目光生疼。他咬了咬牙,沒關係,他們還年輕,孩子還能再有,只要活著,就一定能報仇。

后座亞修似乎終於要醒過來,嘴裡哼了幾聲。

唐浩成飛快地開著車往醫院駛去,剛拐上大路卻看到有士兵設了路障。不得已停下車,有士兵敲了敲車窗。

白玉致這時候已經要昏過去的樣子,嘴唇也失了顏色。唐浩成火氣盛著:「煩請軍爺快些,我夫人得了急症要去醫院!」

那小兵又瞟了一眼后座,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孩子,便問:「後面的孩子,怎麼回事?」

唐浩成很是不耐煩:「是我兒子,睡著了!」

小兵道:「你等著。」

過了一會兒小兵跟著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過來,卻是沈伯允的副官董復城。董復城看了一眼唐浩成和后座,一招手,上來幾個兵,不由分說就開了后座的門,把亞修給抱了下去。

唐浩成想攔也攔不住,早就失了分寸:「姓董的,你要把我兒子帶到哪去?!」

董復城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:「什麼?你兒子?這可是沈家的小少爺,什麼時候成了唐先生的兒子?您夫人不是得了急症嗎?您還不趕緊送醫院,在這裡蘑菇什麼?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,也斷不了您的家務,要孩子,您親自跟咱們參謀長說去!」

唐浩成又看了一眼快要昏過去的白玉致,只好先把亞修的事情放一放。反正他同沈伯允沒什麼深仇大恨,綉文也不能眼睜睜見著孩子去死。於是一跺腳,飛快地把車開到一家東洋人的醫院去了。

看著車子一溜煙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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