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人間哀樂轉相隨

晚香翻著日曆牌子,咬著指甲想心事。

納妾的日子是定下來了,可沈仲凌對自己並不算得十分的上心。他不過就是偶然過來,床笫之間也不是非常主動,只是不拒絕她而已。大部分的時間他還是留在梁瑩瑩那裡。她也不著急,反正她還年輕,日子還長著呢。

晚香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四處走走,名分還沒定下來,她的心還懸著,所以也並不急切地出去交際。

沈福客客氣氣地跟她交代了府裡頭的大致情況,晚香覺得,真是對著外人一樣客氣。她都明白,只是什麼都不說。反正,她又沒什麼大野心,安安心心做個姨太太,生幾個孩子就是她最大的願望。所以床笫之間格外賣力,那些手段都是知道的。反正是取悅男人而已,有什麼難的呢?只要男人肯疼你,還怕沒有錦衣玉食,還怕沒人尊重高看你嗎?

晚香的房子離綉文住得較近些,雖然也是打過照面的,可也就客氣疏離地點頭示意而已。她一眼就看出來綉文是個好相處的,於是有空沒空地就晃過來聊幾句。

晚香有意無意地聊著,綉文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。綉文是個什麼都心不在焉的模樣,問她一句她就答一句;問她三句,她也就說三句。既不是敷衍,也不是淡漠。就是渾身上下透著懨懨的「沒意思」。

晚香就不明白了,她一個鄉下女人,似乎出嫁前還有些風言風語的。在沈家當著大奶奶,錦衣玉食、僕婦成群地伺候著,還有什麼不滿意?心裡頭並不十分願跟她親近,可在沈府裡頭,心眼實在的,似乎也就綉文一個,所以才不得不拉攏著她親熱。

漸漸地,晚香也就磨出個輪廓來。又偷偷給下頭的人一些錢,那些一絲一縷的消息也都主動送到她耳朵里,也就知道了婉初的事情。隱晦曲折地問些喜好性格類的話,她更是牢牢記下。

她覺得自己聰慧,明白自己多少是活在另一個人的影子下頭了,可她也做得甘願。拿捏那份輕重合理,既不太像,又似有似無的幾分相像。

這一日大早,晚香又來廳裡頭給梁瑩瑩奉茶。梁瑩瑩晚上睡得並不好,茶、咖啡都給戒了,這會兒正喝著牛奶。

晚香進來就給她一個萬福,低首下心、伈伈俔俔做足了低姿態。梁瑩瑩也懶散地不想理她,「嗯」了一聲算是回禮。

梁瑩瑩後來想通了,她一個堂堂的大小姐,犯不著跟個窯子出身的人拈酸吃醋。她倒要看看,沈仲凌能寵她到什麼時候!

果然,只要自己不跟他鬧,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在自己這邊留宿的。雖然心裡頭哽著一個疙瘩,但好在沈仲凌後來也溫言細語相待,沒什麼特別出格的行為。她冷笑一聲,小妾不過就是小妾,三天新鮮的玩意兒。所以她本著寬宏的態度,也不主動提晚香的事情。

「姐姐這是身體不爽快了嗎?怎麼吃起葯來了?」晚香小聲道。

梁瑩瑩這才看到她原來說的是茶几上幼萱的丫頭明月送來的葯。「普通的補藥罷了。」她懨懨地說。

晚香卻是笑了笑,一臉唯唯諾諾又艷羨的模樣道:「這補藥的味道真是好聞……姐姐不要笑我,大戶人家用的東西果然是不同的。就是咱們縫香包的香料,也沒這個好味道。」

梁瑩瑩看她眼盯著那藥材,自己由於懷孕,什麼味道都不太能入自己的鼻子,覺得什麼都是怪的。看她眼神,便道:「你若喜歡就分一包去。」

晚香笑得更開了些,千恩萬謝的。

梁瑩瑩卻不料她是真的要,心裡鄙夷,面色卻淡淡的。小秋也鄙薄了她一眼,可總也是未來的姨太太,不好太放肆,便很不情願地過來拆了一包給她。

晚香回到房間,坐在桌子前對著那藥材,一個一個地分辨。她鼻子靈,這葯夾雜的味道她熟悉,這是媽媽們常常給姑娘們喝的「涼葯」。

書院裡頭,鐵了心不願意生育的,媽媽就給喝絕孕葯。大多數姑娘還有著從良嫁人生子的念想,平常避孕喝的就是這涼葯。她做了這麼多年的丫頭,這些葯都是她親自取、親自熬的。

她想不明白梁瑩瑩怎麼會有這個葯,正在琢磨這個的時候,沈仲凌卻進來了。

沈仲凌這陣子終於從婉初死訊的震痛里走了出來。他問了扔箱子的地方,獨自駕車而去。

京郊水壩這時候還沒冰封上,天地之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,彷彿時間都靜止住了。

他從壩上看下去,雖不是汛期,那水看著也是湍急,更有一種無情東去的決然。帶走的不僅僅是婉初,還有他的深情摯愛。他除了茫然還是茫然,她終究是離他而去了。

也好,也好過眼見她同別的男人在一起。他不能承受那噬心挫骨的恨,他既然得不到,那麼誰都別擁有!反正再怎樣後悔也是沒用了,是噬臍莫及了。他只能自欺欺人地當死去的那個,是曾經深愛自己的婉初。

從此以後,再沒人知道,他的婉初移情別戀、分情破愛了。死去的婉初,愛的人只有他。反正他又找到一個「她」,只愛自己的「她」。

沈仲凌走進來:「怎麼一股子藥味?身子不爽快了?」

晚香忙起來去迎他,心下略略一滯,柔聲說:「是太太給的。」

沈仲凌「哦」了一聲,未幾又掃了一眼那葯,也沒再說什麼。晚香拉他坐下,給他捏肩膀捶背。

他有好幾天沒過來,卻不見她抱怨,依舊溫柔模樣,心裡便有些內疚,和聲問道:「這幾天都在幹什麼呢?」

晚香輕聲道:「沒做什麼,跟大奶奶說說話,自己練練字。二奶奶是有身子的人,我也不敢去打擾她。不過……」說著手停了下來。

沈仲凌拉過她的手,讓她坐在自己腿上:「不過什麼?」

「沒什麼。就是看著二奶奶,晚香羨慕得不得了。也想、也想有個孩子。」說著臉是羞紅的。

沈仲凌笑了笑,又把她攬了攬,心頭卻是一動。孩子?梁瑩瑩為什麼好好地給晚香葯?

他摟著晚香,淡淡地說:「你身體好好的,那些不相干的東西,就別亂吃。」

晚香彷彿什麼都不懂一樣,閃著眼睛道:「二爺說什麼就是什麼。」然後把頭埋進他頸窩,嘴角是他看不見的一縷輕笑。

沈仲凌次日提著葯讓郭書年去查。果然那葯是有問題的,郭書年從藥鋪回來,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問:「督辦,這葯是兩份方子合的,一份是補血行氣的補藥,不過另一個是書院姑娘們常用的『涼葯』的方子……這是幹什麼用的?」

沈仲凌點點頭,也沒說什麼,十指交叉敲著自己的下巴,梁瑩瑩,你果然是有手段!表面做大方,背地裡使這樣的手段!

傍晚回家,沈仲凌徑直走回房間。梁瑩瑩正梳著頭,沈仲凌把藥包往她梳妝台上一丟。本來這幾天他們難得的相安無事、相敬如賓,那蜜月的甜蜜彷彿又回來了。她笑著問:「這是什麼呀?」

沈仲凌冷笑了聲:「你問我?你不知道嗎?這是你給晚香的『補藥』呀。」

梁瑩瑩當他是生氣拿別人送的給她:「我說什麼呢,就是這個?你不是要跟我生這個氣吧?」她帶著嬌嗔的笑看著他。

他卻覺得那張端莊的臉沒來由地讓人討厭:「那你覺得,什麼樣的事情才夠格跟梁小姐生氣呢?」

自結婚以來,沈仲凌這番陰陽怪氣同她說話,記憶里還是頭一回。她胸中又是怒火燃起,卻強自壓著,冷冷道:「是,我錯了,不該拿人家的葯做人情送給你心尖上的人。」

沈仲凌鼻子里「哼」了一聲:「你倒是會推託!誰好好弄些涼葯送人?你是怕晚香生的孩子跟你搶嗎?你想得太遠了,二奶奶!你這個位子可是明媒正娶,誰搶得走你孩子嫡子的位子?!她一個鄉下姑娘,什麼都沒有,你連個孩子都不肯給她?梁瑩瑩,我知道你有手段,不過我勸你不要在晚香身上打主意!」

涼葯?梁瑩瑩沒想到那些補藥竟然是涼葯,可是現在重點並不在那裡。她被他的話刺得心都在滴血:「我的孩子?姓沈的,這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嗎?他是跟著你姓沈的!」

梁瑩瑩被那心頭火燒得身體發顫,她愛的是什麼樣的人啊!她掏心掏肺地愛他,他就這樣疑心她?她的手段為了誰?都是為了他啊。怎麼到頭來,卻引火燒身了呢?!

還是如同父親說的,當女人不能一味要強,該溫柔的時候就要溫柔。可是她憑什麼!她只覺得心疼得如同穿了一個洞,流出去的都是她的溫情,越來越冷卻的,是她的心。

梁瑩瑩冷笑了一聲,眼中儘是輕鄙神色:「我現在算是明白了,傅婉初還是比我有眼光,早早就看清楚了你。要不然她怎麼寧可跟了榮三那樣的浪蕩子,也不跟你!」

沈仲凌霍地走到她面前,盯著她的眼睛,一個字一個字地說:「我警告你,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這兩個名字。」

梁瑩瑩看他那反應,自己也像鬥起了氣的公雞,彷彿尋到了什麼制勝的法寶:「為什麼不能提?二爺這是心虛了嗎?也是,從前深情款款的模樣,不知道騙了多少人。娶了我這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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