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醉里不知年華限

婉初躲了沈仲凌好幾天,她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說,或者說該怎麼說。

沈仲凌和梁瑩瑩訂婚的消息已經在各個報紙上了頭條,各種題目、各種揣測。什麼「沈梁聯姻為天下?」,什麼「江北新局勢,軍政大洗牌」,博人眼球,好不熱鬧。

沈仲凌被那天的場景傷了幾天的心,一顆心輾轉反覆,夜難安眠。一面心疼婉初,一面生悶氣,另一面怕她不過是做戲給自己看,是小女兒在賭氣,怕自己誤會了她。

自己籌划了一陣子的事情,覺得有必要跟婉初好好談談。可婉初總是借故不見。沈仲凌的心就如螞蟻在熱鍋上爬著,亂糟糟的沒有方向。

這天晚上睡到一半,夢到婉初穿著鳳冠霞帔就出嫁了,可自己還是八九歲的模樣。眼睜睜地看著新娘子被人接走了,他在花轎後頭怎麼追都追不上……

沈仲凌被這個夢魘住了,好半天才醒過來。打開燈喝了口水,看看鐘也才不過一點。可睡意都沒了。想想這件事是再不能等下去了,套了件外套就往婉初院子里走去。

婉初的屋子裡還點著燈,他心裡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。輕輕拍了拍門:「婉初,睡下了嗎?」

鳳竹的屋子在婉初房間正對面的迴廊那邊,他又不敢拍得太響把旁人給驚醒,只能壓低了聲音叫她。

婉初其實早早就睡下了,隱約聽到有人拍門,睜開眼睛才看到燈還亮著。

剛清醒過來,就聽到沈仲凌說:「婉初,你要是再不開門,我就撞門了。」婉初忙起來去開門。

沈仲凌這幾天為這事情折磨得也是面色憔悴,可看了婉初瘦削的面孔,心裡更是疼。

「婉初,你惱我也好,恨我也好,你總不要跟自己過不去。榮三那個人不是好人。」沈仲凌上來就搶著說了這麼一句。

婉初覺得好氣又好笑,他深更半夜巴巴地跑來就為了這麼一句?

「有勞凌少費心了,我跟榮逸澤本就沒什麼關係。如果你就是來說這個的,凌少可以回去了。」婉初懨懨地說,說完就要關門。

沈仲凌聽到「凌少」兩個字就覺得心寒,他們什麼時候生分成這樣?眼見她又要關門,匆忙間把手擋在門縫裡。哐的一下,門就夾在手上,他疼得倒吸一口氣。

婉初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會擋在門上,聽到他一聲悶哼,忙又把門拉開。沈仲凌幾個手指頭被夾的地方已然紅紅腫腫了。她的心彷彿被夾了一樣,也跟著絞痛。原來她這樣疼。

她慌得拿起他的手,吹了又吹,眼淚也跟著在眼眶裡打轉:「你怎麼這樣不小心!」

沈仲凌也顧不上手疼,反手一握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裡:「你別擔心,手不疼……可是心裡疼。」

婉初不願意再這樣糾纏下去,想把手抽離他的手,拉了幾下都沒有掙脫。她抬眼冷冷瞧他:「你都要成為別人的丈夫了,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呢?」

沈仲凌低頭不語,半晌緩緩道:「婉初,你何必說這樣的話讓我難受?難道我比你好受些嗎?」

婉初眼眸低垂,是啊,她只顧自己耍性子,可他又去何處發泄?同是被逼迫,君爾妾亦然呀。婉初的心便軟了一處,那些好不容易提起的防備、砌起的高牆輕易地就裂開了。

「婉初,跟我去個地方走走,好不好?」沈仲凌求她。

婉初看著他那期待的模樣,心還是投降了,手被他牽著,只覺得天涯海角她都願意去了。

沈仲凌開著車,載著婉初行在她不熟悉的街道。從城鎮里穿行出去,當燈火都成了身後的風景,婉初才發現這是出城去了。

「你這是要去哪裡?」婉初不解地問他。

沈仲凌給她一個安慰的笑:「到了你就知道了。」

他一隻手把著方向盤,另一隻握住她的手,給她莫大的安心。她好像很久都沒這樣安心過,於是在昏暗裡漸漸就睡了過去。

這一覺很長,連一個夢都沒有。

沈仲凌早就到了目的地,可看著身側熟睡的婉初,便不想叫醒她。她睡得很安詳,即使是天籟無聲,也幾乎聽不到她的呼吸聲。這樣的安靜,也讓他焦躁的心情難得地平靜下來,人一鬆懈下來,困意也犯了上來。

等到他睜開眼睛,落入眼帘的就是婉初璀璨的眸子,眸子里還噙著笑。她的手停在半空中:「沒想到你睡著了,是會流口水的。」婉初嬌笑。

沈仲凌紅了紅臉,正要擦,婉初的手帕已然落在他唇邊,輕輕沾了沾。

心底好像有一股溫暖,咕嘟咕嘟地從底下冒著熱氣,烘得他那顆雜亂冰冷的心暖洋洋的。他平生所求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小幸福,有佳人陪伴左右,再有一兩小兒承歡膝下。

婉初被他灼|熱的目光看得臉發紅,問他:「你怎麼開到陶館山來了?」

陶館山距京州城不過二十里地,前山平緩,後山陡峭,各有一番景色。春天的時候,滿山的桃花、杏花開放,吸引了不少行人來踏春。前山由於山路平緩,依山路建了許多別墅,大大小小,星羅棋布。有些房子是白色的西洋建築,混在蔥翠的樹里,煞是好看。

這時候天光放亮了,山裡氤氳著淡淡的晨霧,有鳥兒清脆的叫聲。

「什麼時候醒的?」沈仲凌問。

「醒了一會兒了,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。你是要帶我來看日出嗎?」婉初問。

沈仲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:「等下你就知道了。」

發動了車,在山路上又行了幾分鐘,最後在一座青樹掩映下的小巧洋房前停了下來。

沈仲凌下車為婉初打開車門,牽著她的手。

空山新雨後,空氣里瀰漫著濕潤的芳香。推開小鐵門,一片花園赫然映入眼帘。鵝卵石鋪陳的小路,中間一個歐式的噴泉,兩邊種滿了玫瑰。原來剛才那些芳香都是這些將開不開的玫瑰的香味。

婉初不解地看了看沈仲凌。

沈仲凌唇邊依然是溫和的微笑,像一個得了獎的孩子,等著人的誇讚。

「我選房子的時候一眼就看中這玫瑰了。總聽你說在法國的時候種了一園子的玫瑰,我一直不能想像是什麼樣子的。這房子的主人是法國外交部的一個參贊,聽他說這些都是從法國運來的花,後來插枝插活了好些,這花園就有些規模了。不過,我猜還是比不上你在法國的那個園子。我知道伯母生前是頂愛侍弄花草的,想來一定是很有規模。」

不待婉初細看,沈仲凌推開大門,一個中年婦人迎了上來,恭敬地道:「先生,您來了。」沈仲凌笑笑,拉著婉初,「這是婉初小姐。這是丁媽,這裡都靠她打理。」

婉初只能點頭招呼,卻不知沈仲凌到底要幹什麼。

丁媽識趣地回到廚房忙碌。沈仲凌一間一間地帶婉初參觀:「房子不太大。這是餐廳,這是會客廳,這是書房,這是主人房,這是嬰兒房,這是露台。沒有客人房,因為我不喜歡外人住在自己家裡。」房子不算大,倒也溫馨。

「房子也才到手沒幾天,傢具還沒怎麼定,想等你來決定。你是喜歡中式的,還是法式的?或者其他什麼式樣?我拿不定主意,我知道你們女孩子對這方面是很蘑菇的。」

婉初只剩驚愕了,還有不祥的預感,那些不解都濃到眼睛裡變成疑問。

沈仲凌實在害怕她這樣的眼神,從她背後輕輕將她環住,面對著窗外。

林子里開始有幾縷太陽的光線,更襯得山裡浮騰的霧恍如人間的仙境。「喜歡這裡嗎?」面頰貼在一處,臉輕輕摩挲著她的臉。

喜歡,怎麼會不喜歡?她所求不過是如此,兩個相愛的人,一個溫暖的小房。但是,哪裡不妥?

「我們成親以後,就住這裡?」婉初不是在問他,而是試探。

沈仲凌聽到「成親」兩個字,身體僵硬了一下:「你先住在這裡,等過陣子……」他卻也不確定了,他沒法給她什麼承諾,只是知道想和她在一起,有一個自己的家,真正的家。沒有傅婉初的地方,怎麼能叫作「家」?

婉初的心一點一點抽痛,沉到冰底,淚流下來。他到底是放棄她了,為了他的哥哥,為了哥哥的宏圖霸業,放棄她了。

沈仲凌感覺到了她的僵硬:「婉初,別這樣,別這樣,我們暫時忍耐一下。再給我一點時間!」沈仲凌把婉初緊緊環住。

「沈仲凌,我恨你!」婉初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蹦出來。

她不恨他不能娶自己,她只是恨相愛一場,相處四年,相識十多年,他終是不明白什麼對於她才是最緊要的東西。是尊重。一心一意對一個人,就是尊重;給她名分,就是尊重。哪怕是躲不開命運的翻雲覆雨,坦然地接受、分開,也是一種尊重。

可他想出的這個「兩全其美」的法子,要置她於何地呢?那是把她推向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種境地。

「婉初,不要這樣!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。先和梁家訂婚,等到兩軍合併,京州軍上了軌道,就不會再受梁家支配了,到時候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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