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 廬山西海(上)

寬大的櫃檯將店堂分成了兩半,屋子裡安安靜靜,夕陽慢吞吞地溢進來,很是奢侈地鋪了一地。櫃後探出一個小小身影,她盯著門口看了會兒,稚聲稚氣地問旁邊的夥計:「爹爹怎麼還不回來呀?」

稱葯的夥計擱下手裡的戥子,低頭對她笑笑,又轉身到後頭的百眼櫃里拿藥材。他微踮了腳尖,去夠上面小抽斗里的葯,一隻小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下擺,軟綿綿的稚嫩童聲又響起來:「爹爹答應要給我帶糖人的……爹爹他若是回來得晚了,街上的糖人攤子都要撤了……」

夥計微彎了唇角笑道:「敏小姐,掌柜的出診去了,現下應當還在路上呢……」

話音剛落,便有人進了店門,夥計聽到動靜,轉過身去看了看來人,問道:「您是來抓藥還是問診?」

那人從袖袋中取出一封信來,說:「在下替人送這封信來,是要交給趙夫人的。」

「哦。」夥計輕應了一聲,「今日書院旬考,夫人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。」

小小的腦袋又從櫃檯後探出來,她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小白牙:「我娘親要很晚才回來,你來得不湊巧呢。」

那人聽她說完,淺笑了笑,又對夥計說:「無妨,麻煩小哥轉交給趙夫人便是了。」

說罷,他上前將信封放在櫃檯上,拱了拱手,便轉身離去。

夥計正要將信收起來,那隻小手又蓋了過來,壓住信封一角。

夥計無奈看看她,正要開口,一抬頭便看到趙偱從門外走了進來。他才剛踏進門內,小身影便立時從櫃檯後竄了出去,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腿。

「爹爹!」她咧開嘴都笑眯了眼,「敏敏的糖人呢?」

趙偱微微苦了臉,低下頭來,看著那張燦爛的小臉道:「呀,爹爹回來時給忘了……」

趙敏的小臉倏地頹了,她鼓了腮幫子,壓低了眼皮,左看看右看看,又癟嘴忿忿道:「爹爹是騙子。」

趙偱蹲下來,微笑著伸手輕揉了揉她的臉,倏地將她抱了起來:「爹爹是真的忙忘了,現在帶敏敏去買糖人好不好?」

趙敏猛地點點頭,輕彎了彎唇角,立時改了口風:「爹爹最好!」

趙偱寵溺般點了點她鼻尖,夥計拿著信封走上前來,接過他的藥箱,將信遞給了他。

他與趙偱道:「方才有人過來,說是將這封信轉交給夫人。」

趙偱騰出一隻手來拿過信封,手卻微微一滯,信封上的這字跡他見過。這麼些年,那個人都未主動聯繫過連永,這次是——

趙偱又將信封遞了回去,說:「等夫人回來直接拿給她罷,我帶敏敏出去轉一轉,過會兒便回來。」

夥計應了聲,將信重新收了回去。

趙敏撅起嘴,抬起小手按了按趙偱的唇角,納悶道:「爹爹怎麼了……旁人給娘親寫信,爹爹不高興嗎?」

趙偱溫和地笑起來:「不是,是個很久未見的舊友寫來的信,爹爹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。」

趙敏更是納悶,皺起眉頭來:「為什麼很久沒有見呢……」

趙偱輕揉了揉她眉間,軟聲道:「小孩子不準皺眉頭。」

趙敏嘟嘟嘴:「爹爹如今也跟娘親一般,時時都想著如何訓敏敏了。」

趙偱一臉無奈,仍是耐心道:「那你自己說說看,小孩子皺眉頭好嗎?」

「不好是不好……」趙敏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,但仍然不死心,「可爹爹最疼敏敏了,就捨得訓敏敏嗎?」

「小丫頭強詞奪理。」趙偱抱著一臉委屈的趙敏,出門往西邊走了。

這天氣,說熱不熱,說涼也不涼,天光卻愈發短下去,傍晚的風很是宜人,連永揣著一疊卷子走過通濟門,再往前走一段,轉個彎便到了店門口。此時街道兩旁的鋪子里都點起燈,或是直接打烊,關上了門。

店門廊檐下的燈籠亮起來,隨著夜色愈發濃,燈光也愈發明亮。

連永進了店門,目光掃過大堂每個角落,走到櫃檯前,將卷子放下,端起一盞涼茶抿了一口,問夥計道:「敏敏去睡了么?」

夥計停下手裡的活,從柜子里取出信來遞給她:「這是方才有人來送給夫人的信。」又順便回道:「掌柜帶著敏小姐出去了,說是不久就回來。」

連永點點頭,拿過信,又拿起櫃檯上的卷子,正要往後院走,門口卻傳來孩子的哭聲。

她扭過頭,三兩步匆匆往外走,趙偱恰好抱著敏敏往裡走。敏敏不停地哭,眼眶紅紅的,趙偱怎麼勸也勸不住。

連永冷著臉道:「下來。」

趙偱騰出一隻手去擦敏敏的眼淚,敏敏倏地扭過頭,哭聲也漸漸低了下去。

連永又對著趙偱重複了一遍:「你讓她下來。」

趙偱輕拍著敏敏的後背,安撫道:「敏敏不哭了,明日爹爹再給你買糖人好不好?」

連永正色道:「又是買糖人?說過多少遍了,吃糖爛牙齒,馬上就要到換牙的年紀了,你自己說說,該吃嗎?」

敏敏抹了抹眼睛,下巴擱在趙偱的肩膀上,小聲嘀咕道:「反正是要換的,爛掉了換也一樣……」

連永沒好氣撂下一句:「那也不一樣。」便伸手拍了拍趙偱的肩,說:「放她下來,我有事和你商量。」

趙偱看到她手裡拿的信,以為她是要說信中的事。然到了後院,連永卻說:「我今日想什麼時候將阿彰接回來,揚州的書院未必好,何必讓他繼續留在那兒?再過兩三年,若他真有意要考功名,在江州也要好一些。」

「這孩子這兩年越發有自己的主見,還是先問過他罷。」

「這是自然。」連永剛說完,前面的店堂里依稀傳來敏敏的笑聲,連永微彎了唇角,怪道:「都被你寵壞了,小丫頭最近越發伶牙俐齒,說一句接三句,底氣不足也敢接著說,真是了不得了。」

「敏敏還小,不必太嚴苛了。」趙偱慢慢說著,目光卻落到了連永手上握著的信封上。

「對,你是慈父,我便只能扮嚴母了。」連永下意識地拆手裡的信,絲毫沒有注意到信封上的字。

趙偱靜靜等她拆開,連永的神色忽地一怔,手也微微一滯,驀地抬頭看著趙偱:「成徽?」

趙偱不言聲,過了會兒才道:「拆開看看罷,一走了之這麼些年,這個時候突然聯繫你,定然是有什麼事罷。」

連永微微納悶,成徽怎可能知道她住這裡?孫正林……一定是孫正林這個長舌婦。連永知曉孫正林一直與成徽有往來,但卻從不肯透露一絲關於成徽的消息。

久而久之,連永也懶怠再問。他若過得不好,孫正林這隻話嘮還不天天念叨?

敏敏從前面店堂里跑過來,揪住趙偱的袍子下擺,使勁地搖晃:「爹爹,晚上吃什麼呢……」

連永匆匆看完,又順手遞給了趙偱:「請柬而已。」她說罷便俯身要去抱敏敏:「別纏著你父親,娘親帶你去伙房先吃飯,吃完飯早些洗漱了睡覺,不能再鬧。」

敏敏一扭頭:「就不!爹爹是敏敏一個人的!」她不要連永抱,仍是蹭著趙偱不肯放手。

趙偱看完書信上所言,慢慢道:「廬山西海,他是想請所有人過去一聚?」

連永微蹙了眉:「他素來行事出人意料,我也猜不到他的意圖。又或許我們想得太多,他可能真的只是想要這久違的重逢罷。」

信中將他們全部提及,希望下個月的二十五,能在廬山西海相聚。

照這情形,這類似的書信,應當被送達好幾處。

連永略一思忖,問趙偱道:「去么?」

敏敏突然跳起來,倏地鬆開手道:「娘親要出遠門么?」

趙偱微微一抿唇,低頭微笑著看她:「不,是我們一起出門。」他溫和笑道:「敏敏長這樣大,除了江州,哪裡都沒有去過,想去廬山嗎?」

敏敏歡呼道:「爹爹最好!」

連永啼笑皆非地搖搖頭:「罷了……小孩子不分好惡。」她俯身,捏捏敏敏的鼻子:「你呀,長大了便知道誰才真心對你好。」

敏敏嘟了嘴。連永直起身,揶揄著看了趙偱一眼:「這淘氣鬼沒治了。罷了,收拾行李,明日我去書院告個假,後天就出發吧。」

「也好。」趙偱點點頭,「藥鋪也得都打點好方能走。後天出發,能稍稍從容些。」

時間定下來,連永卻得熬夜趕著將旬考的卷子改完。趙偱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看書,小丫頭在屋子裡蹦躂了會兒,實在是倦了,便趴在矮桌上迷迷糊糊睡著了。

連永擱下筆,伸手按了按攢竹穴,瞥見伏在矮桌上睡著的小丫頭,便悄無聲息地起了身,輕手輕腳地走過去,試圖將她抱回自己的小屋去睡。

然連永的手剛碰到她,小丫頭卻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,打著哈欠懶懶道:「娘親又要趕我走了。」

她笑眯眯地躲開了連永伸過來的手,挪著小腳丫子就奔到了趙偱坐的椅子面前,張開雙手道:「爹爹抱一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