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 往前看

她將手邊一盞茶喝完,站起來理了理衣服,眼角含笑道:「怎麼?不打算替我接風洗塵?」

我還未從這久別重逢的驚喜里緩過來,她拍拍我的肩:「我還天真地想指望你呢,看來不行啊。」說罷便要往外走。

這一拍倒是將我給拍醒了,我連忙拽住她:「你行李呢?」

她攤手道:「擱我一個舊友那兒了,過些日子再去取。」

我蹙眉問道:「舊友?」

「愛信不信,我這會兒可餓得很,沒空和你扯有的沒的。」她挑挑眉,「別想敷衍我。」

連翹素來挑剔,這種被享樂主義蒙蔽了雙眼的人,太執著生活細節和品質,我等實在無法企及。

我連忙去伙房囑咐大廚子多燒幾個菜,又瞥一眼爐子上熬著的薑湯,剛要出去,便撞上了匆匆過來的趙偱。我也未問他方才與老夫人談得如何,立即將連翹的事告訴了他。他只說了聲「知道了」,便又折回去了。

我看他行色匆匆,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麼,索性也不管了,便先讓人打掃了間屋子出來,再回到伙房時,薑湯已經煮好,大廚子正在燒菜。天色黑了,我便拉著連翹往東暖閣去。等了會兒,小廝將飯菜送了過來,連翹淡淡瞥一眼桌上飯菜,看著我道:「難道你平日里都一個人吃?姐夫呢?」

我拿過她的碗正要給她盛飯,聽得她這樣問,便隨口道:「他不吃晚飯。」

「過午不食?」她揚眉道,「自制力不錯。」說罷又搖搖頭,唇角揚起一個不以為意的弧度:「不過這麼活著沒意思。」她接過飯碗放下,正要拿調羹喝湯,趙偱便推門而入了。

連翹眼角輕彎,看著我微微嘀咕了一句:「背後壞話可真是一句都說不得呢。」

她站起來同趙偱打了聲招呼,隨即便道:「姐夫都不請我喝酒么?」

趙偱無奈彎了彎唇角,看向我道:「我去拿。」

他這一走,連翹立時與我道:「喝酒與喝薑湯驅寒效果差不多,但薑湯越喝越清醒,酒呢就不一樣了,將他灌醉了,你晚上同我一起睡,我許多話要和你說。」

「有本事你灌他,我是沒法子。」我兀自盛好飯,等著趙偱回來。

今天本就沒有吃午飯,想必他晚上會吃一點。趙偱直接將府里的酒罈子給搬了過來,我嚇一跳,連翹朝我擠擠眼睛,將小小的白瓷酒杯遞了過去。

這喝法倒是奇特,拎起酒罈子往小酒杯子里倒,看上去不倫不類。我瞥了瞥他們,決定不去管,兀自悶頭吃飯。

連翹只顧著自己講,卻不停地叮囑趙偱喝酒。此次南下趣聞被她說得神乎其神,我吃完飯便聽她繼續絮叨。趙偱又喝了一杯連翹遞過去的酒,微微皺了眉頭。我怕他又胃痛,索性往他的空碗里夾了些菜。連翹看看我,狹笑道:「好了,今兒也累了,姐夫先去歇著罷,我與姐姐還有好些話要說。」

趙偱嘴角微微抿起一絲客套的笑意,應了一聲:「好。」

我方打算起身送他,順便問問剛才他與老夫人的談話結果,連翹一把拽住我的衣袖,示意我不要起身。

我看著趙偱出了門,回過頭問她:「你方才又搞什麼鬼?」

她裝傻一般挽過我胳膊,發嗲道:「好姐姐,這麼久不見我,怎麼還一門心思撲在姐夫身上呀?」

「別作怪,我不吃你這一套。」

她斂了神色淺笑笑,起身拉著我往客房走。小廝將熱水送來,我替她鋪好床,道:「你趕緊梳洗了,早些睡,有什麼話明兒一早再說。」

她將洗腳的木盆拿過來,拍了拍我的肩道:「咱倆一起洗唄。」

我拗不過她,陪她一道洗漱了,她又揪著我不放:「你以為我是說著玩的?今天你留下來陪我睡。」

「好。」我瞥了眼窗外,無奈應了她一聲。

連翹鑽進床里側,將一床被子裹在身上,只露出一個腦袋:「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,我總把你踹下去。」

「睡相那麼差你好意思說。」我斜睨她一眼,正要熄燈,她半支起身,道:「哎——讓它亮著吧。」

我將鞋子脫了,鑽進被窩裡,連翹也不說話,半晌幽幽道:「沅沅的事,我聽說了。後來都沒與你寫過信,是因為我這個人會勸人但不會安慰人,我怕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刺|激到你。不過今天看你這樣子,似乎走出來一些了,可還是和以前差了好多。」她翻個身看著我:「你呀,神遊的毛病癒發嚴重。」

「是么?」我這麼說著,神思又開始飄了。

「當然,你要相信你妹妹看人的本事。」她努努嘴,「說實話姐夫今天剛進門的時候,我差點就將手邊的碗給砸上去了。自己的妻兒都周顧不到,真是太該死了。」她低低道:「姓宋的那女人什麼德行他又不是不清楚,自己即將遠征還如此放得下心。你也是,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,活該遭罪。」

她又搖搖頭,說:「我不說了,繼續說下去估計又要傷著你了。」她嘆口氣,望著床帳道:「不過與其看你變成怨婦,我倒覺得你現在這樣好一些。以前趙懷寧走的時候,你已經性情大變過了,好像什麼都不在乎。可那是你裝出來的豁達,一旦再次動心在意,你就又輸得一敗塗地。沅沅的事讓你對這個人更是愛恨交加,沒辦法,你中了他的魔障,你已經逃不掉了。」

她「嘖嘖」嘆了兩聲:「動情的女人真可悲。也好,兩個人暖和些。我呢,現在雖然還沒消氣,不過我也想明白了,我和沅沅侄女沒緣分見面,這事兒啊,也不能只怪一兩個人。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,那也只好想想以後怎麼能過得更順當些。不過姐姐——」她又翻過身來,盯著我道:「你其實骨子裡也挺狠,剝皮抽筋這等事,只要借把力給你,你一樣做得出來。」

「胡說什麼呢?」

「哎、我可沒胡說,你不記得以前教訓鄒家那小妮子的事啦?」她伸了手指頭戳戳我,「可見你本性多惡劣,人家小姑娘就出言不遜一下,你就抄傢伙嚇唬人了。你是後來收斂了,要按著當年的路線發展,你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模樣呀。對了——」她挑挑眉,湊過來:「聽說姐夫要娶鄒二小姐了?」

「你都哪兒聽來的?」這件事按理說外頭根本還沒人知道,這小丫頭的消息倒是越發靈通了。

「你管我?」她微微揚了唇角,「我等著看好戲呢,鄒家那小妮子,我非撕了她麵皮不可。」

「好了,睡吧。」我欲起身滅燈,她伸了腳丫子踢了踢我的腿:「那你走吧,明天帶你出去喝個茶。」

我擰眉看著她:「你說什麼?」

她痞笑笑:「開什麼玩笑,身邊有人我絕對睡不著的,你還打算在我這兒睡?走吧走吧。」

「天都這麼晚了!」外面還下著雪!小丫頭你又作弄我!

我無奈嘆一聲,起身披了外袍,轉過身去瞪她一眼,她笑得一臉促狹。

出了房門我快步往卧房走,沒有點燈。我輕手輕腳地走進去,摸索著將外衣搭在旁邊的架子上,脫掉鞋子鑽進了被窩。

趙偱出乎意料地睡在里側,我便在外側躺下,伸手輕輕從背後抱住了他。暖意傳來,有些許酒香浮動在清冷的空氣里,我閉目淺淺嘆了口氣。趙偱忽地轉過身來,將我的手握在掌心裡,卻依舊閉著眼。

我只當他是喝醉了,也不理他,繼續睡覺,卻聽得他在耳畔呢喃道:「當真以為我喝醉了?」

「恩。」我懶懶應了一聲。

他抵著我的鼻尖啞聲道:「連翹今日殺氣很重。」

那是自然,她還想將碗往你頭上砸呢。我睜開眼,懶懶道:「又沒人招她,她露殺氣做什麼?」

趙偱輕嘆道:「我知道,她怪罪我沒有盡到責任。」

他倒是心知肚明。我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,翻了個身背對著他:「不要再提了。」事情過去這麼長時間,到如今再來追究是誰的過失毫無建樹。身為母親,護不周全自己的孩子本就是最大的過失,我想跨過這道坎,想永遠將沅沅放在心底。我對不起她,但事已至此,也無法回頭。連翹的話不無道理,如今得想想如何才能過得更順當,而不是怨天尤人做哀愁模樣。

活得好好的,才是對往生者最大的慰藉,才是對那些不想讓你過得順心之人最響亮的巴掌。

他伸手從背後環住我,又握住我的手:「好了,睡吧。」

空氣中這淡淡酒氣讓人睡意全無,我微微側過身,問道:「陶里的事怎麼說?」

「母親那裡談不下來,明日我去一趟大合縣,雖然陰陽先生說的話只是個幌子,也得先將這冠冕堂皇的理由給拆了。」

「我怎麼忘了你也不信這些東西。」我輕嘆出聲,「雖這樣,也別起了衝突,有些事不是你我不信就可以無所謂的。對了——回來之後你都未去過西京大營,是不是軍中有什麼事……」

他淡淡回:「沒什麼大事。這幫弟兄從刀尖上滾下來,好不容易回了京,多歇幾日也是應該的。」

「所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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