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 族親

趙偱倏地起身,連帶著將我也扶起來。我看看他,他亦看看我,兩人身上均是狼狽,將雪拍掉後,衣服上還是留了濕漬和些許泥土。

「摔得疼么?」他將韁繩重新遞給我時問了一句。

我回:「還行,不至於殘。」

他微微抿唇,隨即便轉過身拍拍馬鞍上的雪,淡淡道:「明天接著練。」

「……」趙偱你是沒事做吧?我上馬扯了扯無辜的韁繩,馬兒低嘶一聲,趙偱回頭看我一眼,眼中有隱約笑意:「恭喜你入門了,學得很快,但還遠遠不夠。」

我眯起眼:「我又不跟著你上陣打仗,要學這個做什麼?我用得著么?」

他淡淡回:「你總悶在家裡,不是好事。」

我默然,腳尖輕踢了踢馬肚子,它跑得快起來。

一路上倒順利得很,到集賢書院時雪都停了。也不知道阿彰在這兒有沒有給喬師傅添亂,敲門進了德業堂,阿彰立時放下手裡的書,跳下椅子來。

喬師傅抬了頭道:「這孩子挺乖巧,也挺聰明。」

阿彰聽到喬師傅誇讚自己,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頭。趙偱與喬師傅道了謝,取過阿彰的小斗篷,本要告辭,卻聽得喬師傅道:「趙偱吶,若是沒什麼要緊事,陪老夫下一盤棋再走可好?」

趙偱看我一眼,我點點頭,便拉著阿彰在椅子上坐下。喬師傅起身去內室,趙偱跟著他一道往裡走。我知道喬師傅這是有事要與他說,便也不跟進去。阿彰將斗篷披起來系好帶子,站在原地瞅了瞅我道:「嬸娘是騎馬摔跤了嗎?」

我伸過手去捏捏他鼻子,笑道:「小機靈鬼,眼睛很尖吶。」

他又偏過頭瞅瞅西邊的內室門,蹙著眉小聲嘀咕道:「難道叔父也摔著了么……」

我這才想起來趙偱也與我一樣狼狽,不由無奈笑了笑,阿彰見我笑了,又納悶道:「嬸娘如何摔著了還這般高興的模樣……」

我不曉得如何與他解釋,便岔開話題,問他方才看書可有不明白的地方。

到底是小孩子,話題岔開出去便也不想先前的事了,拿著本書指著好些句子問什麼意思。

等了約莫兩盞茶的工夫,趙偱扶著有些佝僂的喬師傅從內室出來。喬師傅笑著搖了搖頭:「人老了,連棋藝也差了。」

趙偱扶他坐下來,又客套了幾句,便拉著我和阿彰告了辭。

歸程中我突然想起來今日阿彰要回國子監,便說直接送他過去。趙偱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,道:「還是先回去罷,阿彰由我送便好了。」

阿彰頗有些無精打采地窩在趙偱懷裡,似乎在想什麼心思。我本想問,看著卻又不大忍心,只好作罷。

回到府里時趙偱說今日連午飯也沒有吃,有些餓了,便抱著阿彰往伙房去。阿彰的小腦袋擱在他肩膀上,仍舊是一副沒神採的樣子。我走在旁邊,聽得阿彰嘀咕道:「嬸娘,阿彰陪著喬老太公吃過午飯了。」

趙偱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突如其來的低落情緒,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來,蹲下問他:「阿彰怎麼了?」

阿彰還未來得及答話,便看得一小廝從走廊那端匆匆跑了過來,近了微行了個禮道:「將軍,有客來了。」說罷低首將拜帖遞了過來。

趙偱接過帖子,看了一眼又立刻看向我,低聲道:「陶家來人了。」

我微蹙眉,這才猛地想起來陶里的忌辰近了。今年不光是忽略了陶里忌辰,就連趙懷寧的忌辰我都愣是沒記得起來。

陶家來人,想必是要接阿彰回去一趟?我輕咬了咬下唇,低頭看看情緒瞬時頹靡的阿彰,難道方才這小傢伙是因為突然想起來自己母親的忌辰?

趙偱拉過我,道:「去看看罷。」

陶家來人竟如此正式,我倒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。

果不其然,來的人是陶里兄長,不過只說了幾句客套話,便立刻將主題搬上了檯面,先是說要帶阿彰回去一趟,又說,想要讓陶里與趙懷寧合墓。

去年不是沒有提過合葬之事,可那時老夫人說請人算過,實在不宜合葬,此事便只好作罷。現下陶家又將此事提出來,這……

我看看趙偱,他眉頭也緊著,略舒展後與陶里兄長說:「這件事,需再問過家母的意見。」

陶里兄長見他一臉為難的模樣,陪笑著道:「我也曉得這件事現下提有些突然,可舍妹屍骨已寒,到今日也沒能下葬……實在是……」

沒下葬?怎麼會……

再想想,去年的確只是弔唁結束便離開了,都沒有親眼看到陶里的棺柩入土。身旁的趙偱亦是一驚,陶里兄長無奈嘆道:「族中說她是自尋死路且已嫁了人,入不了族墓。可隨意安葬又顯得……」

我看向趙偱,趙偱忽然起身道:「一路趕來,難免睏乏,陶兄先在府中歇下罷。」他隨即又吩咐下人準備好飯菜和房間,哪料陶里兄長即刻回絕了,說是已經在城中客棧住下,就不麻煩了。

我知道趙偱不會擅自做這個主,即便有心要達成此事,也不得不過問老夫人。我亦隱約發覺,自從沅沅的事之後,老夫人的態度有些許轉變,我都不敢輕易地再與她提事情。這件事非得趙偱出面才可以。

陶里兄長看出他的為難,便說天色不早今日先告辭了。

送他出了前廳,趙偱轉過身來,方要開口,我道:「我讓人替阿彰去國子監請假。」他點點頭,又轉過去,走兩步又折回來:「你還記得去年母親是請誰來算的嗎?」

我搖搖頭:「好像是大合縣一個曹姓的陰陽先生?」我記不大清了。

「知道了。」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,立時拉過我往卧房走,「回來連衣服也沒換。」

我猛地從方才的緊張情緒里跳出來,覺得好笑。趙偱這般在意自己形象的人竟穿著一身臟衣被喬師傅拉著下完棋,這會兒又見了遠客……臉面丟盡了。

回屋換下臟衣,我幫他系腰帶的時候,他突然開口道:「你都不問問今日喬師傅同我說了什麼?」

我撫平他衣服上的褶子:「有什麼好問的,喬師傅總不至於講我的壞話。」

他微揚了揚唇角,略低頭看我道:「還真不是什麼好話。」

我的手微頓了頓,笑問道:「說我小時候調皮不好好念書?偷懶不好好練字?」

趙偱正色道:「他與你祖父交情頗深,想必也與你家族人有來往。聽他話里的意思,這會兒到了年底,族中事務繁多,可你家如今又是這般處境,指不定有些事會麻煩到你這兒來,讓我幫你多擔待,卻又不要逾了界。」

我父親這事情一出,連我弟弟都被牽連進去了。恐怕我們家如今還能在外過得自在的,除了連翹便只有我了。以前連翹還與族中長輩打過交道,可我當真是一點都沒與他們接觸過。到這年底,族中產業分的紅利和來年的生意也得好好計算一番,我父親自然是出不了面,連翹又在千里之外,難不成還真落到我頭上?

趙偱去見老夫人,我便打發人去國子監。我走在游廊里,看天色一點點晚下來,心中還頗為忐忑。一早上趙偱便與老夫人鬧了不愉快,現下又提陶里這件事,不知老夫人又是什麼樣的臉色。

也好,只有親兒子在面前,說話想必也會更直接。早上我在的時候,老夫人一些話說得的確有些綿里藏針的意味,我雖然心裡不大好受,卻也只好接受。她到底——是我婆婆。

我還記得出嫁前,我娘親還總嘀咕婆媳相處之道,我沒當回事,且老夫人也未對我挑刺,想必是沒事了,可如今——這關係反倒不如以前了。

這一點我未注意,身為兒媳也做得不夠好。我娘親的話里還是有可取處的,可我竟都疏忽了……

我正要去伙房,打算讓廚子煮些薑湯。今天我們仨在外面跑了近乎一天,冰天雪地的,多少有些凍著,可別在這年底病了。

我走著神,突聽到阿彰在後頭喊我。我轉過頭去,他邊跑邊喊我,末了說:「嬸娘,方才府里又來了個人……」我正納悶,看到奶娘追過來。奶娘走近了,說:「夫人,您娘家來人了,現下正在前廳喝著茶呢,請您過去一趟。」

這說來就來?難道真是族裡來的人?今兒這是怎麼了……

我擰起眉,同奶娘囑咐道:「去伙房吩咐廚子煮些薑湯給將軍送過去,讓小少爺也跟著喝一碗,我先去前頭看看。」

外面又下起雪來,這天都暗了,誰挑個這時間來啊?

我冒著雪一路跑過去,剛到門口,便聽到熟悉的女聲傳來。我驀地推開門,又疑又驚地看著她:「連翹!天……」

她朝我莞爾一笑:「傻姐姐,你喊這麼大聲做什麼?」

我一時竟激動得語無倫次: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?怎麼會在這個當口——」我隨即斂了斂神色:「家裡的事……」

她隨即坐下,端起茶盞道:「正是家中進不得,無處可去才來投奔你。」

「那——」

她抿了一口熱茶,蹙眉清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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