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 一念間

我低頭看一眼有些髒的鞋子,回道:「軟禁待查。」

「近來待查之事可真多,我今日回來的時候聽說宮裡也出了事,恐怕今年這年關,沒人能過得如意。」他伸手從角落裡拿過一隻孤零零的橘子,說,「吃橘子嗎?」

我搖搖頭:「不吃了,我就想問些事。」

「你說。」他自己開始剝起橘子來。

「你見過一個叫珠雲的姑娘么?」既然珠雲曾說遇見過孫正林,若此言不虛,想必孫正林也是見過她的。

他猛地抬起頭蹙了蹙眉:「你是說那個左眼角有一顆血痣的姑娘?」他頓頓,說,「她跟我說她是鄒之道女兒,可把我給嚇著了。我心說鄒雲不是已經……」

「今日趙偱同我說,皇上賜了婚,讓他娶鄒之道的二女兒。你也知我不信鬼神,人死復生這種事本就是胡扯,既然她非得讓旁人覺得她是鄒雲,那事關鄒家,這件事,成徽應當知曉一二。可你又讓趙偱帶話給我,讓我小心成徽。」我停了停,「我產前你曾帶著成徽到趙府來,當時雖氣勢洶洶,卻無疾而終,你連到底是個什麼事都沒說就走了,後來也不曾來過。我雖不曉得你們之間到底有何過節,可你要我提防成徽,可是因為你舅舅的事情?」

他沉默良久,將剝好的橘子放在桌子上,也不吃,乾巴巴說了一句:「就算是吧。」

「你舅舅的事,到底與當年的沈氏案有沒有牽連?」我慢慢道,「不要瞞我,我信你定是暗中查過的。」

他答得倒是很利落:「有。」

我立刻問道:「成徽和沈氏有沒有牽連?」

此時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,他應了一聲,便看得小廝端著漆盤進來,在我右手旁的茶几上擺了些簡單的飯菜,又匆匆退了出去。

孫正林道:「你趁熱吃,吃完再說。」

我看他一眼,端起飯碗拿起筷子便吃了起來。從早上到現在什麼都還沒有吃,倒是真餓了。我不急,我給你時間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說,以及……到底要說什麼。

我將碗里的米飯吃了個乾乾淨淨,擱下飯碗時,孫正林波瀾不驚道:「不是牽連不牽連,是他根本就是沈氏後人。」

我還拿著筷子的手微微一滯。

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陽穴:「方才說什麼來著?再說一遍。」

孫正林慢慢重複道:「我說,他就是沈氏後人。」

「沈氏後人。」我平靜地複述了一遍,「你說他是沈氏後人。」所以成氏長子的身份是假的,這麼些年韜光養晦卻是真的?

「你的意思是,他是為了替沈應洛報這個仇才一步步往上爬,攀附權貴,與鄒敏成婚不過是借一把力?」我皺皺眉,看了一眼角落裡的暖爐子,「解釋得通嗎?他若是沈氏後人,將你們家弄成現在這副模樣,你都不去揭穿他那張假面嗎?!他可是沈氏餘孽啊,一個本該死的漏網之魚,這種罪甚至可以將鄒家牽連進去,不是一舉兩得嗎?又替你舅舅報仇,又能夠除掉政敵。你心慈手軟了?還是這根本就是你一廂情願的杜撰?」

他嘆口氣,用了罕見的語氣說道:「連永,冤冤相報你明白嗎?」

我沉默,屋子裡靜得只聽得到呼吸聲,我又問:「你是如何知道的?」

「連翹。」

連翹?!

他看我一眼,雙手交握道:「你與她很久不通信了對不對?」說罷他又俯身拉開底下一個抽屜,拿了一疊信封放到桌上:「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,她寫了很多,有事沒事都往我這裡寄信。她說,聽聞沅沅的事,反而不知如何安慰你,覺得你需要自己冷卻,興許過了一陣子就好了。」

我起身去將信拿過來,卻因光線太暗而看得模糊,我收起信,緩緩問道:「她在江南,過得好么?」

孫正林道:「她很好。」

我點點頭,彼此都沉默了一會兒,我又問道:「我爹的事,你認為同成徽有關聯么?」

「不好說。」他抿抿唇,「按理說你爹跟沈氏之間沒有直接恩怨,不該招致報復。可就這情形來看,成徽又有嫌疑。連永我勸你想清楚,你爹這件事興許只是朝爭的犧牲品。我起初也覺著這事是成徽動的手腳,現在看看倒覺得蹊蹺。成徽有他的心思,鄒家也有自己的想法,所以我認為這事多半是與鄒家有關,並且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。」

我聽他說完,嘆口氣道:「你既然知道成徽的身份,真的不打算戳穿他么?於自己家族而言,這可是不忠不孝不義之舉。」

「選擇何其艱難……」他搖搖頭,「可我得知原委的那一瞬,卻是想將這事瞞著的。既然如此,不如就遵從自己心。上一輩的恩怨,做個了結也是好的。我舅舅說,貶去地方為官也無甚不好,至少自在。人老了,就圖個安穩罷了,拼搏一輩子,到頭來散盡家財,想通就好了,人反正什麼都帶不走的。」

「你倒是想得通透,我到現在還過得亂七八糟,摸不著頭緒呢。」我站起來,揣著信正打算告辭,他卻突然喊住我。

「連永,你如今是不是很在意趙偱?」

我背對著他,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:「我說不好。」

「陛下賜婚,若是硬拒,恐怕不大好。而且此舉看上去是為牽制他,若是拒了,便足以表明他不肯受控,一個不受控的將軍,是很危險的,你明白嗎?」

「我知道。」不論是對皇帝、還是對趙偱本身,不受控這一條都很危險,「如今你也變得正經了,連玩笑也不會開,興緻勃勃當起說客。你的意思我明白,趙偱非娶這位鄒二小姐不可是么?那我倒要看看,背後那個人到底是存了什麼心思。那位所謂的鄒二小姐,又是在想什麼。我這就先走了,改日來我家吃晚飯。」

他道:「外面冷,天又黑透了,還是送你回去吧。」

「我得去一趟成徽那裡,不弄清楚這些事,我睡不踏實。若是趙偱過來,你便讓他去成府吧。」

孫正林最終只送了我一段路便回去了,興許是不大想見到成徽。他和我一樣,都是縮頭烏龜。說起來,當年想要幫成徽那個人是我,後來還將孫正林一道牽扯了進來。想想他在暗,我們在明,我們對他的認知完全都是錯的,我便覺得當初真是愚蠢。自己都顧不過來,還要悲憫心泛濫去周顧旁人。

夜色清美,天氣冷得彷彿馬上就要下雪。成府大門緊閉,我抓起銅環一下一下地叩著門,良久才有人匆匆跑來開門。成府的管家只與我有一面之緣,卻還記得我,他道:「溫大人?這麼晚來有事么?」

「我找成徽。」

管家支吾道:「大人他……」

「不在府里么?」

管家賠笑道:「這倒不是……可、可大人身體抱恙,似乎不大方便見您。」

我厲聲道:「探病也不行嗎?」

「這……」

他正猶豫要不要放我進去,就聽得鄒敏的聲音傳來:「讓她進來。」

我微偏過頭看鄒敏一眼,距離有些遠,加之燈籠的光線著實昏昧,看不大真切。管家讓我進門,又匆匆將門關上,我回頭看一眼,便跟著他往前廳去。

我方才隱約瞧見鄒敏進了前廳,難不成鄒敏是想先會會我?我跟著管家進門,他要帶門出去時,鄒敏道:「去溫一壺酒送來。」

「不必了,我不喝酒。」

「天氣冷,喝點小酒又不礙事。」她微微揚了唇角,「成徽病了,不方便見你。有什麼事,同我說也是一樣的。」

「既然是一樣,那下臣就問一問鄒大人,成徽是誰?」

她微微眯起眼,身子靠著椅背慢悠悠道:「溫連永,再過些日子,鄒雲嫁過去,你我就是一家人了。皇上真是考慮周到,還允許趙偱娶平妻,多好啊,左右都是美人在懷,身為女子的我也同樣艷羨。」

我就知道她會避而不談成徽身世,那好,既然提到鄒雲,那就先鄒雲的事情說說看。

「不知是我們當年都記錯了,還是你妹妹當真有本事,自己死而復生了。難不成到時候你們家是想送一個牌位來拜堂嗎?」

她笑笑:「我妹妹那麼好認,你不是已經見過了么?」

我看著她道:「不知鄒家何時變得如此隨意,街上找個左眼角有血痣的姑娘就稱是自己家的閨女。」

「按說這是家事,我本無可奉告,但既然你如此想知道清楚,我倒是想說一兩句了。自從小妹早夭,我姨娘就再未笑過,我爹遂從族中過繼了一名女兒過來,亦叫鄒雲。這名養女一直都當親女兒養著,你敢說她不是我鄒家的二小姐嗎?」

「竟有這等淵源。可不知為何,鄒家要將寶貝的二小姐送進宮呢?」

「鄒雲自小伶俐,卻不懂規矩,去宮裡學一學規矩又怎麼了?」

很好……

如此說來,珠雲當真便是他們口中的鄒雲。可她的立場到底是什麼呢?她為太后做事,除掉宋婕興許只是她分內之事。我先前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幫我,如今細想,倒是我想錯了。提前將連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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